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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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谈道

「何以所论?」阳忠缓缓拔剑,剑尖指地,并没有立刻进攻。那姓上川的古桑门弟子也没动。

「我好观禽兽之行,并略学天文。」上川苍真道,缓缓从衫中取出一张白纸,三尺楮皮,在暖风中飘翔。「故,请论天象!」

「其一:南天白虎!」他手腕一抖,纸张飞出,在空中折叠变形,未落地时已成老虎,雪白毛上有墨色花纹,栩栩如生,凶悍异常。

阳中虽然听说过古桑门的玄术,甚至从一些同门兄弟处听闻过这古桑弟子的光彩,却从未亲眼见过。据说这个人左手一挥,便出铳枪刀,右手一挥,便出金刃燕,全靠空纸施出五花八门的法术。

却未曾说过:此人会折老虎!

但这等强者,必留后手,或隐藏全力,即便因为最初就与巨龙赵光决雌雄而暴露大多手段的阳忠,同样尽量收敛力量,让观众不确定他施出的是什么道术。

比如龙威、真火,可以假为他术,使他人不知其真相。

眼前那白虎张牙舞爪,飞扑而来,上川苍真在其后徐徐取出一张纸,手里一抖成一把长刀。

阳忠短喝一声,剑体忽然生起炽炽金焰,同时一把羽状长刃从囊中飞出,落到手时同样生火。

他的想法非常简单:纸容易着火。

纸白虎如山石一般撞向他,长爪爪尖金光泽泽,像真钢之属,见不到半点纸皮。阳忠舞焰迎上,双剑锵锵作响,挡下白虎利爪。双方触碰的那一刻,阳忠被这滔天的蛮力推走,脚底在砖石上后滑二十丈之距,掀起袅袅尘埃。阳忠再次站稳,激烈反攻。这白虎体型庞大,动作与阳忠相比有些笨拙,他多次击到白虎的躯体。

可那皮囊如真妖一般厚实,极难破,可如其所料,火触到素毛后,便有焰粘上去,开始吞噬白虎。

这一过程中上川苍真一直在后,操控纸白虎缠住阳忠,没有亲自参战。这当然没有逃过阳忠的目光,他勉强脱身几息,左右打出两个火弹,打出的同时双手掐诀,各各形成一个奇怪的咒印,那火弹却以夸张的弧线绕过白虎,直扑古桑弟子。

上川苍真未料这一招,只好分心左右一劈,将火弹劈散,却对白虎的控制有一时的放松,阳忠趁机连环进攻,打得白虎难以稳步。炭黑色的伤痕遍布巨体,但这些伤没流血,反而泛起微小的火光。那纸白虎自然对此视若无睹;傀儡怎能见疼。可它的动作越来越迟钝,让阳忠多次有机远击上川本身,上川苍真则发现控制这一具纸傀儡越来越难,已经没办法抵挡阳忠了。

于是他果断地转走心神,抛弃纸白虎,再从袖中抽出一张大纸。将三尺楮皮弹出,口中念念有词。几乎同时,白虎失灵,被阳忠切成纸屑,在空中熊熊燃起,化为灰烬。阳忠前奔,但上川苍真祭法已成,淡淡道:「其二:南天朱雀。」

所谓朱雀,实是凤凰,纸凤成形后火焰生起,围绕着它的躯体。虽然凤凰是纸类傀儡,却未被火焰伤到。而那火之烈之热,几十丈外的阳忠亦能感到滚滚热风。

「你这是几个属性啊……」阳忠暗自嘀咕,瞬间转火为水,雷雨诀的「雨」展现光辉,与那火凤交手。他现在离上川苍真较近了,雨滴化剑,可以同时攻他本身,而古桑门弟子也不示弱,纸鹤从他袖中不断飞出,空中化为火球射向阳忠。这一斗比与纸白虎的更激烈,更吃力,但自从跨过炼气四层巅峰的瓶颈,阳忠的实力日日猛进,现在真正能与这些星海豪杰对决了。

最终,火凤之焰变得暗淡,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上川苍真只好弃之,再从袖中取出一纸。

只见海啸般的水浪冲散火凤,纸变成黏糊,又见阳忠立于浪后,乘水袭来。

上川苍真咬紧牙关,右手的刀在左手上划一道,让鲜血溢出,沾染纸页。有精血加威,他秒间功成,召唤般的喝出:「东天苍龙!」

纸张飞出,瞬间被血光裹挟,赤光闪烁下自行折叠,成天蛟之形。随之,威严之气降临,竟有几分龙威。

阳忠能见,这比之前那两头凶兽强至少一倍。

他毫不迟疑,银光一闪,剑翼祭出,翼尖横扫身前,直击青蛟龙。银翼由叶形刀刃构成,让他能施展这独特一式,三丈剑光寒芒闪烁。寻常巨龙之翼根本无法前刺,这乃是阳忠自己的心得。

同时目中闪寒光,冷哼一声,摆出自己的龙威。这青蛟毕竟只是纸型,比不了他所修的真严,然因此也不受压制,这龙威反而是针对背后的古桑弟子。

这青蛟之力,足以推阳忠后滑五十丈。上川苍真向前一跃,强忍着威严,武士刀反射烈日之光,本人入战。

金铁碰撞之声回荡,折纸家与其纸天龙和那银翼青年决战,瞬间百回剑光闪,龙鸣人喝之声连绵。论术之高低,或言上川略高一筹,但论近身武道,阳忠是强者。东天青龙以水为属,因阳忠没有属性上的优势、其本身蛟龙,因能抵消一点阳忠的龙威,减少上川苍真身上的压力。

自从阳忠败过赵光后,并没有见过更精彩的战斗,如今到了最后的数场决赛,才能够媲美「龙比龙」之战。阳忠银翼舞若另一双手臂,在炼气弟子的目中已经出神入化,在高层仙师目中也技巧非凡,而因为有四臂之力,却能同时与古桑弟子及其青蛟傀儡交手。而蛟龙毕竟不是真蛟,鳞片开始龟裂,边角有所模糊,动作失去灵活,而上川苍真长衣几处已破,受到几道小伤,脸色有些灰白。阳忠的状态并没好多少,他同样受过数个小伤,而正剧烈喘息,满脸通红,汗流满面,却没有停顿片刻。银翼、龙牙、武士刀连连相撞,金声刺耳。

最终还是阳忠得机,在一闪之间,只见阳忠已立在巨蛟身上,双翼交叉,将纸蛟钉在地上,同时将上川苍真压在其下,剑羽指颈。古桑弟子躺在那儿喘气片刻,再挥手将蛟龙收下,那庞大的躯体迅速缩小,变成一张皱巴巴的废纸。见阳忠没抬剑羽,他摆摆手:「阳君玄术胜我,败了。」

只听阵外一阵鼓掌。

闻之阳忠才让他起来,淡淡道:「上川兄,承让。」

上川苍真起身,再深深鞠躬,行後人礼:「事后阳君有时,惶请与贵方论术。」

话已说完,莫长老宣布胜败,便把两人传送走,再告下一场赛,玄武府满书玟比青焰宫颜无沉……

……

那夜并没见过上川苍真,阳忠也没专门去找他。他累意之重,出场后直接回客栈,给自己泡个茶后就回屋养神。喝茶时也见胡贞归来,同样累意满面,两人没多说话,共享一壶茶后都去恢复精神——也就是好好睡一觉。

阳忠翌日早起,一早都在打坐,午后便往擂台去,参加半决赛。

快到了时候,路上遇到满书玟,和方锺两人并肩而来,见阳忠两人抱拳迎上。阳忠只好还礼,道:「师兄,师妹。昨日如何?」

和方锺先开口,声音柔和:「满兄赢了,我输给那天乙门的人,想必阳忠也赢了,听说是打败那古桑门弟子?」

阳忠点头:「嗯,是,那满兄的对手是颜无沉,还是那个……那……叫什么的外门师妹?」

「颜无沉。」满书玟深然说道,眉间显出郁闷,「我也不知道那外门人叫什么,看来她没出场。」

他伸出手,示意三人同行,继续道:「今己是次决之赛,人少,信息相通,基本武术上已经没有隐私了。阳师弟,你我同府人,我见过你的银翼武道,你也知道我在阵功上有什么心得。非你我交手,则必多知其余二人之情。」

阳忠脸色变得郑重,再看满书玟时,多了几分好意:「多谢两位好意,阳某万分感激。」

「虽是对手,终为同府人。」满书玟看向和方锺,后者柔声道:「天乙门的弟子叫南清道人,姓秦名宗玉,该宗以剑道为名,凭之成九盟之首。这人亦然是剑修;他的剑法很独特,异常规律,使我难以还手。只到后来再意识到,剑中有阵术,应该是阵法修士。阳兄必慎察。」

满书玟接过话题,阴沉道:「但那女子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是姓什么太史、太叔类似的,用的是青龙刀。」

这话却让阳忠扬眉;青龙刀,即偃月刀,在东海甚有奥义。就像道宗崇剑,偃月道也是一种被崇拜的武器,甚至能说是神圣的武器。

正是因为星尊画相上,尊神口中刁着一把斩断一切因果的偃月神刀。与月尊图中那柄驱邪灭魔的七星道剑相对。

再加上大刀沉重,修炼艰难,因习此刀之人者,鲜矣!能有所成者,都不简单。

擂台到了,见那两人,一男一女立于前,满书玟平复表情,向阳忠点头:「祝你好运。」

……

阳忠再次出现于擂台上,对面是一袭靛青道袍,模样年长阳忠十来岁,五官普通,却给人一种非常沉稳的感觉。

青袍人行礼道:「贫道南清,见过阳道友。」

他知道阳忠的名字,阳忠并不奇怪。那些比较耀眼的人物人人多少都听说过,而阳忠却在这人群之前例。

「见过南清道兄。」

短短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在莫长老刚说过开始,两人几乎同时动手。青袍男子猛然拔剑,化为蓝影。阳忠巨翼现出,化为银影。蓝银双色碰撞,却是阳忠先落下风,被青袍男子连绵不断的攻击打得无法还手。

阳忠怒喝,释放龙威,只见青袍道人面色一白,似负巨大的压力,却只慢了一丝。让阳忠有些喘息余间,却未能抢到先机。

他继续被这人带着走,他每一剑其有规律,节拍紧促得很,一招一招之间的时间一模一样。心里有和方重之话,专观阵法规律的存在的阳忠也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可他无法看出玄机。

然则这一走下去,阳忠自认必败无疑。只过一分钟他已出一百八十回,一秒三剑,没有任何偏差。数次剑尖绕过银翼之护身,险些落到阳忠身上,他只能急忙躲避。

无奈之下,他再出《龙歌真经》第一转,真火,腹中引气,气流再勾引周围天地间的灵力,化为雾与水雷。他故意多加动作,模糊他引法的方式,青袍道人只见数剑被银羽挡下后,双翼大开,雾云扑来,雷电嗞嗞。

他立刻后退,避开雷云,每步三分之一丈无差,剑气破空,将雷雾切为方丈云块无异,连续爆炸。这同时阳忠也后跃,空中见到这一幕,双眼大睁,恍然大悟。

方丈为交,横纵为轴,没看错的话,纵通南北,横跨西东,好准啊……果然是修阵道的!

阳忠以地上一处为原点,奋然入战,细观青袍道人的动作。

身落连环之中,心却在他处。

剑出每秒为三,无偏无差。剑气波动或横或纵未斜过……步骤一丈三分之一,却有小步又是其三分……险些中招时都是离交点近,他若正,我斜欤?

此时阳忠气息不稳定了,虽然本身没受伤,已经摇摇欲坠。他猛然后仰,一翅撑地,双手劈出一剑。

果然,青袍道人猝不及防,抵挡时显得颇为别扭,阳忠的剑气擦身而过,撕破青袍人的衣衫。南清道人一惊,心中生起不妙感。

他们继续交手,南清正,阳忠歪,虽然没完全破除南清道人之阵剑,却已不陷其中,而阵剑的死板现出弊端,不太容易对付阳忠的灵活。而阳忠此时已经隐隐掌握到局势,开始渐渐逼退对手。他目中的世界已经划出众众方格,一丈分三,三又分三,再而再分, 九九重叠。完美之数。

即能见格,便能见空,阳忠双手祭雷,雷电七方扑射,没一道光是直的。再飞奔向前,转身将两翼化为光盘,光盘裹雷,又是一个锐角度攻向青袍道人。

这是青袍男子处境难了,挡住飞雷,难以再挡银盘。他虽然奋力,最终观众还是听到锵锵两道金鸣声,羽剑击中他衣内软甲,本人被打飞,空中吐血。内甲挡下刀利,未防雷丝,这受伤不轻,南清道人秦宗玉败了。

厉害!玄武府的人,果然是人中龙凤啊!不少围观的炼气弟子由衷心想。

……

那夜,阳忠依在屋内休息。总得来说,古桑门的上川苍真应该要比天乙门的南清道人更难对付,只是前者来了只像是论道而已,没有真出全手。古桑门纸术实在太花里胡哨了,防不胜防。反而如果看穿南清道人的阵剑,击败他并不难。

此时只有他在客栈内,几刻前胡贞兴致高昂地回来,自己也到半决赛,也赢了。

忽然许鳞真人出现,唤他出去练剑。两人都莫名其妙。

因此阳忠一人在屋内。

只听:咚咚!

阳忠看向厅门,满脸疑惑。若是胡、许、陆三人,都可以直接近来啊。到底是谁?

过去开门时,只见满书玟在前,苍白的脸充满阴沉。他嘴角还有没擦掉的血迹,气机很不稳。

其后又是三个熟面,是和方锺、以及阳忠打败过的上川苍真、青焰宫束灵。

「阳师弟,能否进去谈话。」满书玟道。

见他的脸色,阳忠皱眉道:「自然。满师兄有事?」

「嗯。」

他直接入大厅,在茶机边的软榻上重重座下来。余人也进来,束灵经过阳忠时,后者关切道:「那日在下出手过重些,束兄伤势……恢复得如何?」

束灵笑了:「没有什么府上的大夫不能治的。还是阳师弟技术高,不怪。束某不如。」

能见得:两个玄武府弟子都神色阴郁,另外两人则更轻松些。

座下后上川苍真从囊中取出一个瓶子:「此是敝宗岛上一种名酒,叫桑酒,在下打扰诸位,特献请罪,请。」

在一轮「没有,没有」的话下,上川苍真给众人倒酒。酒味清爽微甜,香气满屋。

满书玟喝完时,几分郁闷也消散了,赞道:「好酒啊。」

几番闲谈后,话才转到正题。

阳忠道:「那满兄——」

「输了。」在阳忠差异的目光下,满书玟缓缓摇头,「输得很惨。」

阳忠心中一凛。「什么情况。」

「太史芫,比你我年轻,不知道什么来历的。然虽然年少,却能挥动八十斤的青龙大刀,且非常精通。她看破了我的阵法,而我却没法抵挡她。她——唉——她打的方式非常怪!有点……」

上川苍真插口道:「我们讨论过,很像你,阳君。」

「……像我?」

满书玟嗯了一声,却让古桑弟子继续说话。

「是,像阳君。阳君战斗中,动若遊龙,在空在地,灵活之甚。因能对付南清道人的阵剑。」

阳忠未料到上川苍真的夸赞,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哈哈笑一声,结巴巴道:「上,上川兄过夸了。」

「不」满书玟摇头,「不是夸。我虽然没见过,但上川道兄、束师兄都跟我描述过了。那太史小子的战法与你真有几分相似。直话直说,老子宁愿你赢,不原那外门小子占便宜。」

「正是,」上川微笑道,「前日阳君与仆论道,对我得益匪浅,原支阳君。」

束灵往后靠,看向窗外:「切,老子输给竞赛胜者,倒还不冤枉。」

阳忠心中忽生一股暖意,外面荒界凶险处处,远方生地人心叵测。在灰暗陆地上,不是他们金山人,不怀歹意就是妖是怪,他自小崇拜的王柱大叔就遭其毒手。

然而在东海上,星盟内,却有盟友,有兄弟。

「此等善意,阳某感激无比,愿向诸位请教,却不知如何报偿。」

众人没理阳忠「报偿」之话,上川苍真从袖中取出几张宣纸,染得殷红、靛青,放在机上。

「敝宗同门兄弟论技时,常采此方,燕族言语有惯用句,谓纸上谈兵,意在言美实无用。然,身为纸道修者,是句更有深意了!故借之修为『纸上谈道』。」

上川苍真微笑着点了下宣纸,折纸在他手下立刻开始自行折叠,数息后便成两个小纸战士,一蓝一红。

阳忠见之心里只有一词:卧槽。

另外两个星府弟子也羡慕极了。

「纸艺不精,见笑了。」

众人无言以对。

上川苍真再拿出几丈白纸,分别折成剑,刀,偃月大刀,以及一对羽翼。

「阳君使过傀儡吗?点一下青色的,熟悉一下,请。」

阳忠手指点了下蓝色和纸人,传递了一滴灵力,一下子与那纸人连通了。只感觉这具纸像非常轻盈、灵活,虽比起自己院子外的石像来说更简陋,却很容易操控。

那纸人忽然活过来了,在机上蹦蹦跳,捡起长剑,挥舞一下,再带上羽翼,左右挥一下,没有阳忠的银翼好用,但足够了。

上川苍真与满书玟相视一下,后者点了下红纸人。红纸人拎起偃月刀,有点笨拙地挥了一挥。

「这些纸型无法通灵,不能用灵力,亦不能用气机。只能谈术。所以大有限制。敝宗大宗师们造出的纸兵,是可以用法的,仆可望不可及。但希望以此能助阳君。」

阳忠目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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