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府阳忠，请上台。」
正午。
观众上千。许多高层修士匿于群中，隐蔽修为，以免惊扰炼气弟子。
所有擂台皆在正午时举行决赛，所以围观者必须选择去看哪一场。
因此，有些擂台边格外热闹，有些则相对冷清。阳忠这边虽然围观的人不少，却称不上最热闹。今早他偶然听到几群人在兴奋地议论「金发西夷大汉」如何如何，想必司徒建也成功闯入这一关。而论外貌，他比起阳忠这个舞银翼的，还要惹眼。
现在他站在高台边，先被莫长老招唤上去。
他徐徐上石阶，立于大台的一边。背后那外门少女「太史芫」也从人群中走出。
阳忠是与满书玟、上川苍真等人来的，那外门少女旁边则空无一人。
「太——」莫道宫开口，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外门少女抬起一只手，直接给巍巍聚婴长老的话堵回去了，他连「太史」两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请上台。」莫道宫显得有些无奈。
外门少女这才蹦上台擂台来，她的黑白袍在暖风中翻飞，袍上精致刺绣的云纹图仿佛在布上飘动。
……云纹？
周围有许多人皱眉。禾方锺反应最快，眼睛大瞪，再看向满书玟。后者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那少女已来到高台上，向阳忠恭敬行礼：「星府姜芫，见过阳师兄。」
星府姜芫……姜芫……听到那四个字，阳、满、禾等众多人如遭雷击。
星府一宗之大，人人惯以称呼分府分宫。只有两支会向同门人叫自己「星府」人。
那就是外门，和宗府。
众所周知，宗府姓姜。
「难道是，是圣女？」群中某位金丹执事喃喃道。
「哎……如你所愿吧，」莫道宫叹息一声，微微摇头，宣道：「星宗圣女姜芫，对玄武府阳忠。本场奖品，道书一本，题曰《康》！」
听到星宗圣女四字，众人哗然。
圣女圣子，简直是神化人物，是得姜氏，也就是梧桐真仙的真传的人，甚至传闻也有星尊亲自教导。姜氏圣人，都高深莫测，能碾压同阶。都是「仙材」。
阳忠当然也知道这些常识，郑重地向少女作礼：「阳忠见过圣女师妹。没想到贵家竟也参与竞赛，还请姜师妹高抬贵手。」
黑白袍少女向阳忠嫣然一笑，「那么，就让师哥先出第一招吧。」
说完，她向腰间的一个锦囊拍了一拍，只见从不过手掌大小的小包中竟飞出一柄比她身高再高一倍的巨刀，偃月弯刃在阳光中森森闪烁，整个刀体虽然看似普通，但反射的光芒透露出材料之非凡。八十斤大刀宛如空气做的，被她轻易抓住，靠在身旁。
那双微微泛红，宛如琉璃的大眼睛带着天真无邪的目光望向阳忠，是一种让人心软惜弱的表情，可阳忠本就心志镇定，不会因此而失手。
可是这姜芫并不像那些妖媚少女，一副可怜面藏着凶险，反而是真实的天真，似未怀歹意。
阳忠缓缓拔剑，一个单刃一个双刃，蓦然觉得有点不对称，但这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间。他缓缓吸一口气，后脚一蹬，只见水花从虚中溅起，本人化为人影， 射向黑白袍少女。
少女缓缓挥刀——然只是看似缓慢，实际上非常快，就是动作轻盈异常，仿佛刀无重量。
奔跑中的阳忠双翼已祭出，羽尖带着细小的冰锥，寒气逼人，锋利异常。少女望他来，脸上带着专注的表情，直到银光离她近在咫尺，才大刀一转，叫出一声娇嫩的：「呀！」
铮！
金鸣之纯净，宛如琴吟。偃月大刀横在空中，一对银翼被之分开，正往后展。阳忠此时双眼大睁，不太敢相信她竟如此轻松的抵消他的攻击，并揭开了他最重要的一层保护——银翼。
偃月刀空中继续转动，画出一道完美的半圆，寒锋指向阳忠。
后者只有手中双剑，连忙向大刀一劈，同时侧身，要避过这一砍。偃月刀是极重的武器，用法在于连贯运动，以大刀本身的惯性加强威力。这种冲力是阳忠不能直面抵挡的。姜芫虽然不过炼气五层中下期，与阳忠一样，却用刀如神，论技术，甚至隐隐在阳忠之上。
阳忠后退，双翼宛如真羽真毛般摆动，再次击向姜芫。两人再交手十数回，阳忠震惊的意识到了蹊跷。
也就是：自己本身的武功，其实主要来自于天云诀，上古云山龙族赵氏的家传之道；雷雨助修行、法力，并未主武。再加上姜觉大长老所教过的几式，及自己糊弄搞出的几招，便是所有技术了。而奇怪的是，他用龙家武功，黑白袍少女都能应对，五行法术，则更难些，而只有那些「不传统」的招式，才觉得能让她微微勉强些。而之前他的银翼之所以会那么强，主要是因为对手并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仿佛四臂同攻的怪法。
只有赵光例外，因为赵光是龙。
此人懂龙功……阳忠心想，非但没有心慌，反而愈加平定，全心放在手里的双剑上、银羽的舞动上，以及对方偃月大刀的刀刃上。
他动，便有水花跟随。他击，便有雷电随鸣。
并不知道这倒帮助铺垫《龙歌真经》再下一转的基础。
两人来回交手，在擂台上旋舞。他们全心投入战中，攻击中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却环环相扣、行云流水般衔接，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彩异常，观众看得如痴如醉。
没有呐喊，没有欢呼。只有金属碰撞之声、雷电霹雳之声。
可渐渐的，姜芫在他连绵不绝的攻击下，隐隐感到倦意，动作微微缓慢，几次险些失手。冷冽的剑意擦身而过，让她心中紧张，担心纯靠刀术敌不过这个男子。
身为姜氏千金，她或多或少听闻过这位特招者的身份。他毕竟是被邀请入宗，并非靠自己的能力拼过来的，少女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了不得。虽然，爷爷曾经指教过他几次，但只是指点而已，他的师父并不姓姜。
她自然有后手段应对他，但大部分都与她某些秘密有关，在此种场所不便用。同时并不想如此轻易就认输，所以……
阳忠与黑白袍少女再碰撞几回，只见少女后跃，从囊中拿出一大把玲珑小剑，向空中一扔，大呼道：「剑重天！」
数百柄小剑同时起飞，瞬间遍布虚空。剑到位，便隐形不见，布置了一个庞大的阵法。
阳忠僵住，不敢动分毫，带着惧意的双目四处乱看，所有感官都给他传来危机感。这个阵法，远超过他所能了解的程度，其深玄奥妙，不是寻常仙师能造出的。也并不是所有炼气者能驱使的。
即是剑法亦是阵道，所谓剑阵是许多修行者梦昧以求的宝物。
可阳忠根夲没时间想这一切。阵成之同时一道炽白剑气破空而来，宛如天地虚空的裂缝，锋利无比，凶险异常。
阳忠无法避开，身体难以动弹，只能动银翼试图挡下。那道剑光触到银翼时，一声刺耳的金鸣声发出，让阳忠不禁畏缩，明显感应到法器受到了莫大的损害。
银精之强，免强受了，可其威力已大减，再挨几剑很可能就把它完全毁了。
而一道剑光逝，另一道立刻来，黑白袍少女眉头紧皱，全心投入阵法中，口中念念有词。
锵，锵，锵！阳忠面色煞白，银翼连连哀鸣，那剑气无声无息，连绵不绝，他已挡下十余剑，却再有数十扑来，这阵法之奥妙，他看不出任何破绽。
听到咔嚓一声，阳忠连喊：「我认输！我认输！」
可是剑芒出则难收，阳忠只见银翼被切成金屑，自身手足异处——
「放肆！」莫道宫忽然怒吼，同时起身举起一只手。
全场僵住，仿佛被冻结。
姜芫还在念咒，半句词还没离口。阳忠正处于刚被分剐的状态，极其渗人。
说来话长，可从阵成到今，不超过四秒时间。
然后莫长老转手，突然弟四重维度从虚中奔出，与已存在的三重维度交叉，从阳忠的角度看来只见空间扭曲，近变远，远变近，左变右，右变左，还有更……更奇怪的现象从他眼中闪过，又见他的肢体在扭曲的空中被莫名地传到身边，与本体接连，完好无损，仿佛从未被切掉过。
空间之道！
瞬间一切化为正常，阳忠站在擂台一边，地上一堆废银，姜芫站在别一边，周围洒着玲珑小剑。
这一幕对某些高层修士带来顿悟，更多则是震憾。难怪，不愧是玄武府最年轻的聚婴期。
莫长老一步前踏，直接传送到擂台正中间，环顾四周，徐徐道：「本次争宝赛就此结束。今之胜者，星宗圣女姜芫！得奖道书《康》一本。」
观众先是一愣，然后鼓掌声响起。
观众群中满书玟缓缓摇头，一脸无奈地看向和、上川等人，他们都有类似的表情。
这又能怎么办，阳忠打得再好，这女子的底牌终究比他好无数倍。
台上莫长老将阵旧的道书交给黑白袍少女，同时给了她一个只有她能见到的，非常锐利的眼神。姜芫似乎知道什么，不敢对上他的目光，拿着道书便走了。留阳忠在擂台上收拾碎银精，独自下台。
下台后立刻被满书玟等人围住。「先去酒楼。我们请。」满书玟道，便把他拉走了。
……
被灌下半坛高粮酒后，阳忠终于摆脱了他们的宽慰，一个人溜走了，独自去散步。
他着实委屈，并不是因为输了比赛，而是因为自己的银翼，自己几月的心血，价值千玉的村料，因此而毁了。
他或许可以炼回几锭能用的银精，但绝对不够再造出一双剑翼。
「喂，老阳！」
他听到背后有一个声调稍微歪扭的，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叫他，转身果然见到司徒建，正小跑着追上来。
阳忠止步，等他感上来后，微带醉意道：「司徒兄如何？」
司徒建指了下胸间挂的项链，在他常戴的太阳徽外，还有一个古朴的黄铜板，三四寸宽，布满复杂的魔文，大概构成一个太阳形。
「侥幸赢了。你呢？」
阳忠摇头：「输了。」
「唉！」司徒建拍了拍阳忠的肩头，叹息道：「可惜可惜！输给谁了？」
「星宗圣女。」
「星——啥？」司徒建怀疑耳朵出问题了，或者他没听懂中原语言，似乎阳忠刚说的是「星宗圣女」四字。
「……星宗圣女。」
阳忠以前或许没听说过圣女这个人物，可司徒建不同。他本人好八卦，且来到星海后因为是玄武府的唯一一个西夷人，许多弟子对他很好奇，很快就聊起来了。他知道宗府有一个叫作圣女的人，天赋异禀，据说受星下诸仙亲自教导，是宗府的传承者，神话般的人物。
阳忠只是听说过圣女而已，并未以之为多重要。可司徒建不同，他这人好八卦，且几乎是星宗这一代的唯一一个西夷人，许多弟子对他很好奇，很快就交上朋友了。从聊天的话中得知有圣女这个神秘人物，天赋异禀，据说受星尊本神亲自指教，是宗府的传承者，甚至像是半尊神，府内无人能敌过她，却几乎无人见过她。
「她叫姜芫，看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使偃月刀，刀法非常厉害，且应该精通某套龙族武功，能克制我。」
「哦……她刀法竟胜过你的剑羽啊。」
阳忠苦笑道：「哈，并不是。论武力我可是胜她一线，可她的手段多，底片强。她有一套剑阵，是我从未见过的，其复杂微妙难以想象的，必是高手之作。还是莫长老救了我，否则我在那阵中两息难活。」
「这么夸张……」
两人边走边聊，走到一片小市街里，阳忠忽然听到身后又人叫：「阳师兄！阳师兄！」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两人传身，惊讶地见到姜芫，星宗圣女。
圣女看着地面，故意避开他们的目光，显得有些不自在。
「姜师妹有事吗？」阳忠和气道，没因为差点被这人杀掉而不礼貌。
姜芫挪了挪小脚，踌躇道：「唔……叔叔说，重天剑图是保命之物，不能轻用于切磋中。我的刀法不如师兄剑法，应该是师兄赢的。这……给你。」
她从怀中取出那本陈旧的线装书，封皮上带着个大「康」字，要递过去。
阳、司徒两人愣了半晌，被她的话惊呆了。这……他们从未想到，圣女突然找他们，是道歉让奖？
还是阳忠返应更快一拍，先回过神来，刚举起手要接过道书，却忽然顿住了，没收下，微笑道：「姜师妹宝物深奥，亦是师妹的本事，阳某输得心服口服，怎能拿走师妹的奖品呢？」
这显然不是姜芫所预料到的回答，她怔怔地看着阳忠几妙：「可……可叔叔说……叔叔说要把道书给阳师兄……」
少女很为难。叔叔叫她做事儿，实然发现干不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心开始慌了。
见她的焦虑，阳忠只好拿过书去，道：「那么，我跟你叔叔说一说我不要奖品，好不好？」
旁观的司徒建看着这幕，觉得阳忠是不是有点疯了，好好给他送来的馅饼，怎么不拿下？
「唔……嗯！好吧！」少女想了想，开心地点了点头。真好，这样子叔叔就不能怪她事干不好了！
所以星宗圣女领着两人来到一个不能再普通的小面馆，街上桌边坐着一个云纹黑白袍的中年男子，前面摆了一碗扯面。那男人虽然面目清绣，却怎都称不起有半点仙风，像是一个无比平凡的商贾，比较富裕的那种。只有他袍子的颜色，及腰间垂挂的储物囊和金色星字令牌，才透漏出他其实是那神秘无比的宗府的人。
中年人见少女竟把两个人带过来了，颇为意外，放下筷子问道：「芫儿，怎么把你师兄带过来呢？」
阳忠抢先向前抱拳：「前辈，并非是师妹的主意，只是晚辈既然没赢竞赛，不好意思拿道书，师妹说您教她给晚辈的，还请让师妹收回。」
他双手奉上道书。
中年人眉梢一挑：「呦，倒是个老实人啊，修仙界上很少有你这种品德的。」便把阳忠举出的书本推回去：「但你还是收下吧，对我们来说，没啥大用的。而且，她不听话，本就不该拿奖的。」
阳忠还是坚绝不收下，「无论如何还是师妹赢的，晚辈真不好意思。」
中年人短笑道：「呵，那要么这样子吧，就当你从芫儿那借过来的，读完后再还给她，好不？」
阳忠这才点头。
中年人继续道：「倒是也来得好，芫儿在切磋中毁了你的法器。看不是支配法器，想必你花了不少心血金钱。是自己炼的吗？」
「是，前辈。」
「呦，你炼器天赋不小啊！同阶人有几个能与你相比？既然如此，我们送你一些材料，以补这个损失。不用客气，姜家不缺这一点儿的。」
他把一个小袋子放在阳忠手里，又是一个储物袋，且感觉比较沉重。
储物袋内的物品虽然重量也会被隐藏，但外头还能隐约感应到。
阳忠这次不推辞，小心接过来，郑重道：「谢谢前辈！」
中年人笑道：「叫我姜师祖亦可。」
「谢谢姜师祖！」
中年人笑着摆了摆手，「好吧，你可以走了，你的西夷朋友在等你呢。」
阳忠告别这位姜师祖，往过程是已经退出五十步的司徒建。直到离姜姓叔侄一段距离后，他才用灵力快速扫了下内容，差点失声。
囊中堆满了上品银精金精。上品！这是多大的宝山！
可他神态保持得很好，漫不经心地把袋子塞近怀里，仿佛不是什么重大宝物。司徒建也没追问。这是个人的隐私，他自会然尊重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