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公子（下）
赵穹一百一十九岁，突破启天后期。此时兄长已经凝聚金丹，结丹一劫的壮丽，让赵穹望而生畏。
结金丹，是将自己体内的元气天地合于一粒，从虚空变成实体，变成一棵金灿灿的元丹。可是仅凭体内之力并不足矣，因为将虚变实需要无比庞大的力量，结丹的过程中就会引导天地元气，形成一里到几里宽的漩涡，汇聚到体内。
此时赵穹才深深体会到，为何元丹境下，巨龙亦为刍狗。
巨龙百岁就算成年了，可古燕之习俗将此放在一百二十岁，此时家里会办婚事，百二十岁整便是男龙结婚之日，新妇少则八十，长则与男同龄。
当然婚姻这种习俗也是从「下民」传上来的，野生之龙并无婚姻之礼，甚至没有父系传姓，反而是母系社会，子女之部落就是母亲之部落，是整个部落的共同责任。
当然早在赵穹时代数千年之前，「皇生者」放弃旧习，仿人开国立家。
两年前赵穹就见到未婚妻，这是赵氏的习惯。未婚妻是赵府附属「青甲」蓝龙樊氏的千金，字芊，今方九十，虽不能算个绝世美人，但也颇为清秀，性格较为胆怯，细声细气，甚受赵穹之喜。跟大嫂相比，倒逊色了些，大嫂是川西林氏的长女，字真花，那班倾国倾城，描述得阳忠差点生出心魔了。
可是林氏林真花甚为凶猛，总能压下赵扬，甚至赵山伯也不敢插话。她顺手将赵府家事从银氏拿下，银氏不敢反抗，任由她作当家。赵穹则不喜欢，他就要那种柔软可欺负的女子，也许是那放纵时期生出的性癖。
说起家事，其实赵氏在赵穹的时代异常和平。一君有多子的情况下很可能出现兄弟争权，可赵穹偏偏不想要权力，他就喜欢自由自在，偶尔欺负下仆人、去外面逛逛、等等。掌管赵山伯的权位，多么麻烦。
仆人虽然还活在梦魇之中，但总体来说赵氏日子很好。
……
钦王二百零七年，秋。
在一场凄凉的暴雨中，银氏去世。
不是每一条巨龙气势磅礴，有强有弱。银氏为赵伯二出两子，死而无怨。
银氏之死，被赵穹一笔带过。
……
钦王二百六十年，春。
燕王招唤龙君，起兵伐苗。
阳忠读过这一件事：燕王帅万龙天军伐中原诸苗，经过三十多年的惨烈战争，终于统一天下，称帝即祚。
可是秋学只说大纲，而从一位龙君的角度来看，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赵山伯带着长子赴朝，回来聚集所有臣服于赵氏的家族，宣告燕王之命，命所有满一百二十的男子与他出战，未成金丹，或残老残疾者依列决定。赵山府之下有三十七个附属家族，其中以欧、樊、梁、覃、颛五者为最，各子爵。其余皆男爵，或没有爵位但有大实力的家族。这些家下有自己的附属，因此赵山伯麾下有数百巨龙的可怕势力，不是任何寻常伯爵能做到的。
赵山府虽封为伯，但能与川东马侯、川西香侯、山南玉侯、甚至山北秦公等大世家并立。自从灭掉叶氏之后，霸占山南雨林大半，赵伯从权力上是与侯爵媲美，然而真封他为侯有点不妥，毕竟是灭门而得之。
赵扬也随赵山伯出征，但赵穹被留在府中，赵山伯担心他心境不稳，修为不够高，会成为军队的拖累，便免了他一役——至少这是明面上的原因。其实这是留了个后手：若赵氏父子真遇到大凶，也能东山再起。
麾下有不少人看穿了赵山伯的小心眼，但只能忍了。一是赵山伯实在太强，是个元神中期的大修士。二是他的生死兄弟乃欧山子欧肇，虽然赵穹对他的印象并不多，但知道他竟是个元神后期的元神道人，实力胜于赵伯不少。
三则是因为众所周知赵氏二公子是个喜欢欺负下民，不懂正事的小人。如果赵氏遇到了不幸，那二公子继承主位便是赵山府瓦解之时。同样，自己派的势力越多，越可能立大功，被燕王封到中原肥沃之土地。
赵山伯率大军走了，留赵穹与林、樊两个女人担任府政。二公子因为从未真正关注过正事，先是荒淫欺民，后是冷酷欺民，就没有像哥哥一样认真学习，替代赵山伯之事一时间手忙脚乱。加上战时山府必须支持前线，向中原运输钱粮，简直是火上加油。
幸好有大嫂林氏在，林氏的效率异常高，赵穹天天想着哥哥嫁了个多好的妻子，便让她做正事，自己却与樊氏在府内玩耍。
龙的味儿确实比下民好。
可是下民易虐，有不同的好处。现在没人管他，赵穹还是暗自收了几个灵族人族小妾，时不时去折腾一下她们。
他终究还没变，只是被故母打压了几十年。
若赵山伯见之必然怒气滔天，这简直是将赵山府让于林氏，然而他远在千里外，无法知晓府上的情况。赵穹也不多问战争的情况，只知道个大概。
知道欧肇大显才华，一口气深入诸苗，打到渑国的边界。
渑国乃诸苗中最强大的国邦之一，虽然名义上臣于苗，实际与之同立。渑国法术诡异，甚为邪恶，让燕王很头痛。
又闻梁山子丧命于黭丘，南方黭国之都，赵氏三分之一的龙兵差点全军覆没，幸好被玉侯救下，赵穹亲自往梁山吊丧……
樊林子攻下东南邛国，与邛王同归于尽，樊林子之长子被封为伯，樊氏哭了三天三夜，赵穹只得陪着她，安慰她，然后往樊林吊丧……
秦山公丧于北方容国，折三成龙军，无数步军，余部被马侯救下，封为公……
颛丘子逝于汐国，赵穹往颛丘吊丧……
父亲与钦王联手，攻打苗国京师，诸苗岌岌可危，然而依旧激烈反抗……
显然此战对燕国来说也不容易，诸苗之军士虽没有巨龙之强，但诸国底蕴深不可测，邪道魔道不惜施出。
> 【钦王皕七十五年岁，二月二，龙抬头。】
这一日，在赵穹的脑中无比鲜烈。
阳忠并不知道为何如此，但仅仅一行日期给他带来一股无比悲伤的感情。
> 【是日收信。曰：「欧子陷于渑渑阳，赵伯丧于苗京师。苗王子夏现化神，军失重重。为天王所杀。赵扬殿後奔濋，丧于战中。天王欲封现赵山伯赵穹为云山公，统南山。」迟之数刻，丧我厥地……】
赵山伯赵穹……
赵氏大灾，果然来了。
一下子，燕王大业差点翻船。诸苗突然出现一个化神境，险些让燕国功亏一篑，然而还是被钦王所杀。可是损失惨重，几行字中死的人太多太多。
欧肇生死不明，东方渑国前线生危。
而赵扬、赵山伯，皆死于京师之战。
赵穹一生的两个大靠山，不复存在。
他直接昏厥于地。觉醒时，周围都是仆人，紧张地看着他，有人在喊着二公子，可他却听不到。
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看着落在地上的信纸。他一身仿佛石化了，一动不动，只有尾尖依旧在颤抖，透露他内心的汹涌波涛。
阳忠感觉心脏仿佛被刺了一次。 他张开口，却一时难以喘息，这太突然的，心中没有防备，遭了一击。
道书坠落，却依旧开在那页上。阳忠握住脸，小声痛吟——却是一声龙吟。
他忽然惊醒，猛地将手拉开，气喘吁吁地看向自己没有利爪，没有鳞片的手，平复心情，略带惊恐地看向道书。这就是道书的一个大弊端；一旦被带近去，很容易会忘记自我，变成道书的人。这即能带来顿悟，也能让你走火入魔，特别是如赵穹那般惊才绝艳的故事。
赵山府中，林氏、樊氏都来到赵穹身边，读完信反应如赵穹相似，但不至于昏过去。
……
林氏之哀伤，不亚于赵穹，只是心境更强，勉强能保持镇定。她虽然被送到个陌生的地方，嫁个陌生人，但穹扬是个正人君子，彬彬有礼，文武双全，她很开心。现在按龙族习俗，兄死弟娶，只恐将来要伺候赵扬这个色胚。好在赵穹根本不提这件事；他又藏起来了，闭关不出，只许樊氏见他。赵穹现在心神惶惶，不知该如何走下去，毕竟他从未担过重任，配不上伯爵之名，更何况公爵。
过几日，赵穹出来了，行为如旧，仍然把林氏当成大嫂，装作哥哥没死。只要不见到他们的尸体，便还没死去。
可惜这样子混不过多少日。很快赵氏两位故人的尸体被朝廷送回来，领队是丞相马公之弟马常，燕国大夫。赵穹与两位女人出府迎接，见到两具银灿灿的尸体，险些失态，接马常入府。随之便是无数金银灵宝，即是赵穹晋爵的赏金，又是赵尤、赵扬的抚恤金，数量惊人。
赵穹先受封，承号君丞。自从燕国侵中原，国土翻倍，天王决定将许多龙族世家迁到中原，一方面是镇住新土之民，另一方面则是减少龙与龙之争。赵氏便是留下来的家族之一，封为云山公，吞并欧、樊等大多属下之地，那些下属世家则被东迁，封地也翻倍。随后主持葬礼，将父兄安葬于祖地天云山上，这时所有向赵氏效忠的家族都来吊丧……唯独欧氏缺席。
虽然赵穹好色、懒惰、放纵，但不是个傻子，立刻察觉到此事有鬼。
葬礼中他悄悄向林氏提了此事。林氏会意，唤来一位府上的心腹，姓镇名莽，元丹真人的灵族，以神速成名，命他去察探欧山，若有异常，立刻回报。欧山距赵山数千里之遥，以其速度仅需要个小半日，翌日便知情。
宴散后赵穹留下樊氏的人，都精通武术，实力不差，但未被征召。同时聚集府上精英，言欧氏缺席，疑似有鬼，聚人在此，以防万一。
> 【次日。丑。夜未眠，备兵待禀。莽还。急入堂。曰：「禀主公、夫人， 欧氏阴家起反，阳家措手不及，死伤无数，臣去之尚争中，然阳家凶多吉少，吉则折精，凶则灭门，请主公起兵灭欧阴！」】
赵穹怒了。果然，果然，趁赵氏元气大伤，欧氏无主，欧山阴之贼果然造反。是不是觉得他堂堂云山公无用，肆意妄为？龙威弥漫，镇莽微微退缩，可龙威并未针对他，绕过去，然而让他依旧难以喘息。
> 【……「如汝所言！」……】
瞬息兵起，巨龙十二，法师八百，立刻前往欧山府。
他们皆为法师，速度很快，连夜赶路，一日千里，在次日的早上辰时抵达欧山，立刻开战。
欧氏阴家显然没料到赵氏的反应会如此火速，猝不及防，阵营大乱，立刻溃败，阴家多人被擒，全军覆没。赵穹命樊氏之人先押着阴家人，与林真花亲自前往欧氏南堂。山阴为北，山阳为南，南堂就是阳家府邸。
只见龙尸遍地，血流成河。
没有生息。
赵穹急呼卫兵，与他们一起检查尸体，看是否有幸存者。只见阳家老小，
连下族仆从，皆惨遭杀害。赵穹心里越来越急，疯狂寻找，寻找他老友欧鹌，心里向金帝神祈求，祈求他能活下来……
而发现他躺在大厅中央，爪痕满身，双翼折断，胸口处则是个更可怕的伤口，致命一击。然而那碧龙的眼睛闭着，仿佛沉睡一般。
赵穹开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欧鹌的妻子，铜甲族梁氏，躺在他身边，一只眼被洞穿，血流若泪。她躺的姿势很古怪，似乎身下在护着什么。赵穹的心沉了下去，连忙将她翻过来。他知道十几年前梁氏生了个孩子，叫坤，只是那时樊林得到凶言，便缠住他许久。
梁氏身下是一潭血，将方圆十几丈的石砖染红。卧在血潭中是一个小小的绿龙，仅仅一丈长，八九尺高，那么一个小不点……胸上的枪伤惨不忍睹。
赵穹哀鸣，小心地抱起欧坤，忽然感到生机。巨龙的感官极为敏锐，开始修道对气息同然，而赵穹感应到：欧坤还是活着的！虽然非常微弱，但生命仍在。
他慌忙叫唤樊芊，樊氏精通医术，过来后立刻施法炼药，不惜灵草，只顾把这孩子救回来。欧坤之状态渐渐好转，呼吸变大，从鬼门关前被樊芊硬生生揪回来了。
此时卫兵来报，厅里再无活人。
后面樊家人来报，整个南堂府邸，没有活着的欧氏人。
欧山阳家，止存欧坤一人。
赵穹脸色阴沉，龙威不由而散开，尽管卫兵多的筑基后期甚至金丹大师，依旧被压下。连樊家人也眯眼，龙威压不下龙，但此时感受却很不舒服。
龙威中参杂着浓郁的悲伤，又有更大的怒火，怒火滔天。龙，从不畏缩。即便再绝望的情况下，仍有驾驭在万物之上的傲然，有帝王之严，天神之怒，便能施威。
赵穹虽然道心差得可怜，这一点好歹是有的。
> 【……时有人报曰：「禀主公，樊公传言，问何处欧氏人？」怒回曰：「非欧氏也哉！之人弑亲背主，不当欧氏之名。」见其跪下，弗能动身，下叩曰：「小卒诳言，请主公赐死！」
>
> 吾威严是凡下不可抵。是若蛮兽，吾自难敛。吾回曰：「非汝之过，山阴家之过也。樊伯问何处，孤命灭族！」……】
杀尽欧山阴家人，方能雪此仇。士卒退下，赵穹的注意力又转向欧坤，想着他没有父母，没有亲属。欧阴氏被灭，姓欧的便只有他一人了。
赵穹把他抱得更紧，抱在怀中。
……
钦王二百九十七年，渑国崩，诸苗灭，燕钦王称帝、改元。钦王二百九十七年，便成为大燕元年。
龙氏出西山，遍布大地，左右受封，平服天下。一个伟大的皇朝，开始崛起。
而山南之地今称云山郡，郡座云山府，归云山公赵穹所管。
十几年以来，赵穹道心才真正稳下来，变得更内敛，更温和，不再放纵荒淫，亦不再欺负仆从。他把欧坤带回云山府后，视若自己的儿子，细心抚养。
而欧坤才华横溢，天下能与他比的年轻人寥寥无几。那场磨难给他的打击巨大，但经过赵穹的养育，形成了一棵无比结实的道心，稳如泰山。
不久后赵穹结了元丹，但元丹之小，知道自己终生再也无法进步。但他并不懊恼，因为天下太平，欧坤要五十岁了，樊氏也怀了孕。
> 【秋，天晴风缓，坐于山上外望千里，见坤习武，心中怡然。习毕，至身旁而坐，同望风光。坤突曰：「义父，坤近有愁。」回曰：「何愁吾儿？」曰：「灭先父亡兄者，亦姓欧。」嗟叹曰：「然。」曰：「儿不愿姓欧。」
>
> 惊然视之，疑曰：「何出此言？其欲姓赵？」坤摇首曰：「阴反阳，弑兄弑父，是时已无欧氏。阴反阳，弑姊弑母，是时一家分二。欧氏因无一也。若坤姓欧，则认宄为亲，大非。若坤姓赵，背忘考妣，亦非。坤为欧山阳家，欧山伯，欲用二字。」问曰：「何二字？」曰：「欧阳也。」
>
> 欢笑几回，曰：「然则随父还府，召人拜见欧山伯，欧阳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