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公子(中)
赵穹六十二岁,未曾启天。
他不幸,在启天前的最后一步竟卡了近三十年,一直未能开辟体内的天地。他试过无数方法,甚至一口气闭关了数年,饿的不得了然依旧没启天。阳忠虽然只在二层巅峰,但随着赵穹的修炼也自己描了一番,略有心得,能见到赵穹虽然境界足矣,但根基不稳,道心不强。道心不强,难以启天。他生长的环境里应有尽有,实在被宠溺了,又没有太大压力要修行,一棵心飞来飞去,喜怒无常,这就成为他仙道上的大碍。
其实在赵穹的时代,有一种秒药叫启天丹,服之能助一人的启天,即使价值昂贵,对赵伯来说如同买一个肉包而已,不算难事。只是欧氏奶奶坚决不让他服这药丹,因为借外力启天,天就不广、不固,虽然也能修炼,勉强能结元丹,但想要丹碎生胎,几乎不可能的。
最折磨他的是,赵山伯也曾买过启天丹,宝库中就有几棵!家父毕竟没有期望次子能有多少成就,故为他备了这丹药,可以让他轻轻松松地过关。
阳忠陷入沉思。他们秋学中还没涉及到药学,但即使上古有启天——筑基丹,那今期只会有更完善的筑基丹,如果能弄到一些,作为备用,那也很好。当然,自己引导雷雨将根基巩固好,自然启天——筑基,是最佳的方法。
赵穹原本还想像他哥哥一样五十几岁就启天了,奈何天对他如此无情!他问过赵扬,可赵扬懒得真正教导他,只给了一些小心得,稳定的心境就是其中之一,然而赵穹没能力达到那个境界。
而在赵穹六十二岁,一件让他的天塌下来的事发生了。
奶奶去世了。
欧氏并不老,可自从前赵山伯——欧氏的夫君——与南界叶山叶氏的冲突中死去后,她的心一直是残缺的。即便叶氏最后被赵氏灭门,叶山并入赵山府,也补不了她的心。
她虽然疼爱儿子孙子,但让她真正活下去的却是一道执念,执着有朝一日神道大成,有莫大力量,能从阎王府将自己的夫君死死抢回来。这个执念把她带到化神境的门槛,可在化神大门前卡了两百多年。两百多年如赵穹一般黔驴技穷,依旧不放弃。
只可惜此次冲击化神,走火入魔了,赵山伯没能救她。
赵穹几月不出,不吃饭,不见父母不见兄长,只有贴身仆人能偶尔见到他。他躲在赵山府之下一间宝库岩洞中,把自己埋在一堆金钱下,就那样子躺着。
这种行为在燕国的皇生龙族中已经算是很没文化了,可赵穹并不是贪财而为,只是觉得不知为何,被这沉重的东西压着很令人安心。
他父亲、母亲都来过劝他几遍,可没用,也就罢了。
……
赵穹六十三岁,服了启天丹,渡过强烈的药力带来的痛苦,开辟天地,启天成功。
父亲没为他庆贺,他也不要庆贺。
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随后他还修着天云诀,可不用心,进步很慢,十多年后还在筑基初期。
而此时恰好到了赵穹发育的关键期,龙族成长之路长矣, 论身体发育来说,六七十岁只不过是人类十二三岁耳。
故情绪起伏,喜怒无常,更开始生出异思,那种不容说出的感情……只可惜道书如镜,没有任何隐瞒!
有些感情阳忠能生出共鸣,他青春期时也曾有过类似的情绪,只是灰暗陆地上生存艰难,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情绪必须压下来。
当然大多的描述还是无法体会到的,毕竟赵穹是异族,而异得很大,不是像灵人魔裔那种你可以视为人之异种,对阳忠来说赵穹究竟还是妖兽。
而你把一个母妖兽描述的再妖娆,遐想那么鲜艳,难道他妈要老子去干?呸!
阳忠平复心情,与书中的赵穹拉开一定距离,当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再读下文。道书有奇效,超乎仅字迹能做到的奇效,能将人心拉到另一「人」的心中生他的一生,然而有时不能浸淫,生怕自己被带歪了。
赵穹虽然有欲,但无处发泄——燕国龙族与人族一样,婚姻是被家人包办的,绝对不让你乱来生情,更何况赵穹身边没同年纪的雌龙,而他不能出赵山府,去川内闯荡。故越来越闷,越来越暴燥,而父母兄长显然都没注意到,赵穹本人也不好将此事说出……
所以要找办法宣泄……
话说回来,那些贴身丫鬟,虽然是异族,但也是女的吧……
阳忠脸色一白,艹,你别……别敢……
昌来房事,虽然读起来让他尴尬,但终究是人人之事,很自然的。
这就要变态了。
……故生着邪念,赵穹一日留于卧房之中,只唤来他的一个贴身丫鬟,一位叫小兰的灵族女人……
阳忠面无血色,但又不敢放下书,以免失去道书带来的异效,只得努力另外速度,将这些行书字一扫而过,不要逗留。
……赵公子与她聊,渐渐聊歪了……
小兰看他长大,自然不想做那种事,虽怕惹怒二公子,只能细声劝……
果二公子怒了,龙威一出,压得小兰难以动弹……
阳忠很像把头撞在静室的墙上。他就是为了修成龙威而读巨龙的道书,赵穹七十年龙生没用过这点本能,可现在偏偏用上了……而是为了侮辱异族……
因为这就是最真实的龙威,阳忠不得不领悟,记下赵穹的心情,行为,是如何激发龙威的。
……怒、傲。上天赐我帝王祚,下奴何敢反圣言……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阳忠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读下去,他在龙威上略有小得,可情况太荒诞,太变态了,使得他得益不高。
之后的文字便不是正经的书能写下来的,阳中面色一时绿,一时白,拿书的手举得远远的,微微地颤抖。不正常!赵穹你这个变态!哦还有,许师祖为啥会有这本书呢!为啥会给我呢!
赵穹放纵数十年,数十年过着荒淫的日子,赵山伯虽然知道,但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的次子为所欲为。毕竟波折的只是下族而已,不足为道。他的行为也并非没有先例——天下小半修行者的良好根基都来源于血脉中的龙血,阳忠亦然,虽然这都是血脉传承下来的,并不是那样子,但所有传承都有启点。
宗府主说,阳忠的姓缺一个欧字,变法说他是欧阳氏的父系后裔,家族追上去万余年,在某一代中会找到一条龙……
回到赵穹,虽然父亲不问不闻,家母就很在意,毕竟如此放纵会毁他的修为,而事传出去,说伟伟赵氏的二公子只不过是个好弄异族的色狼——不能传出去。
赵穹有两个灵族丫鬟,一个是小兰,另一个叫小玫,也难免灾祸。说来残忍,小兰习惯被公子弄来弄去,小玫却不行,不过几年就消失了。赵穹一时间还颇为怅然,命人寻找小玫的踪影,却迟无收获,仿佛从世间消失了,不知是死,还是逃到山外。小兰依在,但在赵穹八九十岁时也消失了。
同时,家母银氏唤穹过去,只见母亲坐在大堂内,身旁立着兄长赵扬。周围无他人。
因为此事绝不能外传。
赵穹一入,感到杀意,见势不妙则退,可母亲更快一步,龙威一出,虽压不了龙,浑厚的修为让她的威严滞注赵穹几息,就被兄长拿下。筑基后期,近乎金丹,安能抵挡?
母亲命扬殴打小弟头破血流,拖入偏厅后退下,让银氏与他单独对话。家母怒叱赵穹无耻,辜负龙家尊严,枉赵氏之名,虐下族也好,可因而疏忽修行,让自己成为废人,不如将他打死,从赵氏的名额中除去。
赵穹着实委屈,可银氏的话句句属实,而对二公子打击最大的,是母亲亲自与他说,是自己命人将小兰杀了。
即使阳忠自觉与道书保持距离,这一股强烈的情绪扑面而来,差点将他淹没。那是愤怒、惭愧、甚至一抹悲伤。
赵穹被关到静室内面壁思过,不到启天中期,不准出来,哪怕饿死。
于是他只能坐于静室内,想着自己哪里走错了。
他并不以为玩弄一些无翼下族有何大过,也觉得自己修行还行,毕竟资质不如兄长,何况服下启天丹,根基就不固,修行慢了些倒很正常。
可渐渐的,他意识到了一点:我修行了吗?因为赵穹荒淫三十年,真正静下心来修炼天云诀也没几次,没多长时间,滞于启天初期也不奇怪。
巨龙乃天地灵兽,虽不如天龙天凤,更近乎凡,然于凡人中稳坐群首,天生而王。可是天下有法,有道,有修行,在伟大的真人道人眼中,亦若刍狗。巨龙一族中有种说法:不结金丹,亦若凡人,受仙人虐。现代龙族亦有此理,因为一个金丹真人就能打下一条龙。
以此看来,赵穹不够强,确实辜负了赵山伯的伟伟大名。
天云诀的功法运转, 周围七彩霞云泛起,围绕着赵穹走出玄奥的轨道。
这次之用力,是他一生中前所未有的。阳忠能感应到他心中的细微变化,硬了点、冷了点、但也静了点。若说赵穹的心境如一片大陆上的天气,变幻莫测,那那座心天之中有一片地是绝对的寂静,阳光灿烂,不会下一滴雨,刮一缕风。
然则这片天地寸草不生,寒霜弥漫,冷若冬极。
五年后,赵穹突破启天中期,再次出关。炼气的辟谷能力多达七八月,筑基的则可以数年之久,五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能扛过去。
出关的二公子,虽依旧有些许欲念缠身,但已经能忽视。他现在没有自己的仆人了,需要唤府的上人为他干事,但并没有什么约束。身为启天法师,他能在赵山府的所有领地奔跑,就是不能进领地中的村镇,也不能出界,连服从赵氏的欧、樊等家族之地皆不可入。龙性本傲,虽口说臣服,但依旧要提防三分。
自从赵穹沉沦女色,与欧鹌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出关时并不想找他,独自遨游赵土万山,冷漠观看黎民百姓的恩恩怨怨、喜怒爱恨。百姓沉浸于七情六欲,有欢快,有悲伤,也有情,有色,赵穹见之没有任何异感,只有一股愤怒;下民、贱畜!乱本座之道,迫我陷于斯!
他把自己的债,转到异族的身上。
阳忠心中凛然。
……
赵府内,恶魔游荡。
并不是府中闹鬼,而是赵氏二公子对仆人带来的感觉。
听闻他来,便仓皇而逃,免得被公子逮住。不幸者好则为他差事,只要办得妥当便免去惨烈的惩罚,坏则被当成发泄的靶子,那时候生不如死的磨难,会留很深的阴影。
> 【政月初四,天色氤氲,山被乌冕。雨来林中,覆临倔草,中河越岸,水灾凡下。心映天也。腹中孕雷,神火难训,丹天冬至,玄冰欲坠。静心求道尚矣,然则可以移之夫?……】
正月初四,云心郡的雨林之地刚要进入旱节,然而这几日异常潮湿,雨异常多,使赵土上下水灾处处,赵山伯不得不开库援民,镇下灾难。
> 【……是日也闷哉难述,年间寸步难进,启天之晚近在咫尺,而遥哉若天堑,弗能渡。外雨多国难,父伯出援民镇家山,母入理宝,轻不见人。行于廊中,偶遇一仆,曰昆斧也,外护之士,闲人称师,启天之号也,谓之问曰:「斧!无恙乎?」见之战战兢兢低首,音表卑微,下民之当矣,回曰:「二公子记奴名,奴感激无量。奴身不足为公子所虑,唯公子真身最重。」笑曰:「善哉。话说斧不事外,另有贵差乎?」回曰:「不敢不敢,奴今夜职,日将之书殿求法,以强法道,不负大伯之命也。」
>
> 府中启天师少,多外事守,鲜曾入城,难见一人。思之,吾常不见法师,启天鲜有对,不若试小威以戏之?谓斧曰:「言汝修为,今何若?」困恐曰:「奴今启天境晚期,而去聚天凝丹远矣。」曰:「即至启天,不若随我往武台一较?实吾启我天稀有人能与习,士法深奥,应能敌。」……】
昆侍卫如临大敌,欲要找个借口逃一劫,然而赵穹保证他不伤身,只量法术,侍卫不得不答应他。
去了武台,昆斧依旧惶恐无比,生怕二公子对他痛下杀手。虽然龙君有自己的规矩,不无故杀自己人,但暴君不按规矩。而赵穹正是一个未来的暴君。更何况古代燕国的龙族并不爱化形,赵穹也没用过几次人形,面对一条巨龙,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赵穹佯让昆侍卫先出着,昆斧长矛一抖,定下翻涌的心,长吸一口气,迈出一步——
> 【……嘻,何其大胆,哀,步前已陷!】
那股傲气,鄙视万物,轻蔑凡下,高居君王座,以百姓为刍狗。
龙威一出,昆斧身体僵住,仿佛被冰冻,矛再也不能动。他要拨腿而逃,腿却忘了如何跑,要撤矛变势,手却忘了如何动,要开口喘息,肺却忘了如何呼吸。
赵穹俯视着面无血色的小侍卫,一脸戏谑,自己抬爪前进一步,与他拉近距离,龙威再次倍强。
昆斧感觉千钧之重一下子压在身上,再也受不住,软倒于地。
> 【……斧弗能敌而卧。嗟,堂堂启天,不堪小威,是凡与真[^1]之别耶,我为王,他为臣,天命也。
>
> 见其哀颜,惶可嗅矣,若鲜兽灵香,实使我垂涎。近而观之,面苍目滞,对其目,见惧若实,忽不忍而舐,嘘,惧人之鲜,可咀可食……】
阳忠紧握道书,关节显出。
> 【然父言己人不杀,不能食人,虽不舍,唯能罢,撤威释之,僅言承让,望小卫仓皇走去,若惊鼠,贱可笑。】
他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龙威。
帝王之严、猛兽之凶,孤傲、暴虐、悍然无畏。只要有龙之无畏,便能施出龙之严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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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注:龙也,龙家古称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