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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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公子赵光

夏。南峿宫。

一去六年,回来仿佛什么都没变。南峿宫的依旧靠着峿山山坡,數百丈高的九层大殿如旧,四条长旗风中作舞,无数仙师匆忙出入。

此时离争宝会正式开启只有数日,四面八方的修仙者已经来到南峿山谷,有的是师父带着弟子,更多的都是自己来的,或从星府四府三宫,或从其他星盟的修仙宗门,近则如名传天下的正道九宗盟,远则如神秘无比的古桑门、遥远的百门南盟。

其中阳忠最好奇的则是那古桑门的弟子。他们服装以灰蓝为本,带着该门的四角徽图,风格截然不同,叫作後服。

神山以东的大地广袤无比,其人自然分为多族。来自南北中三原陆地的人称作燕人,以先王龙朝大燕而命名,俗称中原人。北寒草原的蛮族部落统称诸兰,其中历史上最重要的是乌兰,但又有辽兰、仇兰[1]等部。而近海群岛上的海民则谓後,或谓太後[2],传统分为南孟、大曲两枝。

原本海外人口以後人为主,只有梨花岛、正道九盟才燕人居多,前者是上古李氏迁门下之岛,后者是在长战时代从陆地逃出来的正道宗门。后来星尊归位,星府霸东海,燕人才多了。

却说古桑门是一个後族的修仙宗门,历史之悠久甚至比星府还古老,是东海的一方雄霸。古桑弟子的修行功法非常特殊,法道甚是诡异,但其核心之术却很简单:折纸。

意在纸中;三尺楮皮,空白之界,等一位创世主。折纸家一挥手,白纸成形,瞬间化为万物。你折一剑,便有一把真剑能用。你折一塔,便有一座高塔镇魔。你折一龙,便有一条真龙助战。虽然由于修为的限制效果不一,战斗风格着实奇丽。

昨日阳忠偶然看到一座武台上,一位古桑弟子与朱雀府的某位师兄作战,那位炼气五层的古桑弟子袖中纸出无尽,无颜六色的纸张飞出,空中变成弩、弓、及各种奇异的暗器围攻对方,同时身前又有一头老虎正与朱雀府人厮杀。

哈,古桑门的手中,纸老虎也有真力。

那朱雀府的师兄,虽然修为略不如古桑门的弟子,却正好修的是火行功法,火正好克制纸张之物。

两人打了三百六十回,最终还是古桑门的弟子占了上风,三百六十回后显然有约,两人同时罢战,朱雀府的师兄倒是很大方地认输。

胡、司徒两人当时看得完全如迷,可在两人注意到他们这些观看者之前被阳忠拉走了,免得被邀请切磋,拒绝了又显得不礼貌。尤其是阳忠,想隐藏自己的实力,不愿意去随便跟人打交道。

如今有近千个有资格参与争宝会的炼气弟子入住峿山,也有更多修为更低些的,如三层甚至二层,跟随师尊或者长者来看热闹。同时筑基期的人数达到数百,金丹人数已至百十。这些大多都是星府的执事,小半全来自玄武府的,毕竟几乎所有在府上的执事都把自己弟子带来参会了。

当然还有不少外宗金丹,虽然都是盟友,难免会有小纠结,星府的金丹则负责维持和平。

南峿山谷中已设十八大武台,数十座小武台,让弟子们自由切磋,在比赛前热热身。那些大武台就是争宝会举行的场所,此次星府一下子出十二件宝物,都是炼气巅峰、长期初期适用的,加上正道九宗三件、古桑门两件、南盟一件,总数十八。

宝物都事先宣布出来的,每一位弟子只能报名争取一个,让许多人在选宝物上挣扎多时。

如许师祖所说,争宝大榜上,在星府名下,列有一条:「道书《頯》一本。」没有附加任何注文,毕竟道书是什么,有些见识的弟子人人皆知。

其余宝物五花八门,皆非凡物,或有星府名下的「少皇剑。空幻飞剑之宝器」、「真明太阳图。日家炎术阵图,驱恶镇非」,或是九宗盟的「清云剑。军家入战配剑也,养浩然之气」,或如古桑门的「《加藤禽论》一书。敝门之外传本者,飞禽纸艺也。」

那本古桑门的术书倒吸引住了阳忠,让他签名注册时犹豫了许久。他很想见见这「折纸家」仙宗的道法,可是心中知道道书更为重要。从道书中阳忠受益匪浅,无论是昌来的机械之道,还是赵穹的龙君之道,都让他的修为实力强于天下绝大数人。

因此他虽然有所不舍,最终还是将名字写与道书之下。

同时扫了扫单子上的所有名字,并没有一个认识的。

……

某个客栈里。

时至傍晚,阳、胡两人找了个地方吃一顿好饭。这一家做的是「键菜」也就是上古沿东海的岛江、键岸等郡的菜肴,味道鲜浓却不辣,甚合阳忠口味。

司徒建本是跟师父伊钢萨来的,几时前被他召唤走了。可惜错过如此好菜,阳忠暗想。

至于他们俩,自然也是随着许鳞真人来南峿宫。可是许鳞就给他们留几张传音符,便跟同时来的陆师祖走掉了。

「……所以呢,你要抢哪个宝物?」阳忠问道。

胡贞正满口塞满面条,回答时含糊不清:「那少皇剑。感觉蛮有趣的。你应该要瞅着那本道书吧。」

阳忠笑道:「当然啊。道书不可不取。」

「原来兄台也要争道书啊!」一个充满轻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两人猛地转头,见一个高瘦青年,正面带含有讥讽意的微笑,负手俯瞰着坐着的两人。青年一身紫锦衣,一张白皙的脸,一副不知天高地后的纨绔公子哥。

可是他那一双深紫色的眼睛,散发着极为凌厉的目光,加上炼气五层的修为,并不是无力的纸老虎……嗯,有古桑门在,这句话就不恰当了。

胡贞被如此打扰,立刻砰一声放下筷子,没好气道:「你是谁?」阳忠默默然,面色平静地看着紫衣青年。

紫衣青年故叹一声,躬身作揖:「是赵某不礼也!在下姓赵名光,星府弟子,看兄台两人的服装,必是玄武府的人吧?玄武府乃我星宗之最,敢问兄台大名贵姓?」

他并未降低声音,这一说吸引了客栈里许多人的目光,都转头来看热闹。阳中心中一下子怒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如此嚣张?可是表面上非常冷静,举手还礼道:「在下阳忠。这位是我的师弟胡贞。」

「哦,原来如此。」紫衣青年自故自的坐在他们桌边,托着下巴,半眯眼地审视阳忠:「原来是阳师弟啊,榜上似乎确实有这个名字。倒是可惜,区区炼气四层,如果面对赵某必败无疑。并不是劝你退出比赛啊,毕竟这一争宝会是个好经验,而身为师兄的我应当相助。」

狂妄矣!简直旁若无人,如此对待阳忠,仿佛他只是一个黄毛小儿。阳忠皱眉,对他的话明显不满意,却没有直接反驳。旁边的胡贞见好友受辱,恨不得把这浮夸公子哥狠狠揍一顿。但桌下阳忠踢了他一脚,示意不要妄动。

「赵师兄这一番话有何意义?莫非就是想挑衅阳某?」阳忠淡淡道,说话间忽然注意到紫衣青年胸间挂着的令牌。那是一块紫玉,上面隐约有字,只是被他的衣衫遮挡了。虽然他说自己是星府人,并没说是哪府哪宫,似乎故意忘掉了。

「没有没有,阳师弟啊,这就是……事实而已。炼气四层者,不足矣。但事先泄漏太多也不好,只是想说一下,你最终输给赵某,并不冤枉。」赵光轻笑一声,「而这位胡师弟呢,师弟也参加争宝会吗?」

「老子的事管你啥?」胡贞哼道,拿起杯子,饮尽酒水。

紫衣青年故作失惊:「噫,为兄只是好心问候而已,师弟何出此言。」

胡贞正要开口大骂,心中蓦然听到阳忠的声音:「不要妄动。这即是挑衅,也是试探。他并没说是哪一府对吧。别说太多。」

闻之他心里一愣,确实,这个姓赵的并没有说是哪一府。同为星府人,习惯以某某府某某宫而言,就像七个守门合而为一。因此,他把喉咙里的脏词咽回去,嗤笑一声:「赵兄无故打搅我们的晚饭,且一直阴阳怪气的,怎称好心?老子的事,不是你的事。」

紫衣青年再靠近些,那块紫牌就差一点就掉出来。「何不说一下嘛。就是闲聊而已,反正赵某可以去榜上看看,这样子就省时间。」

「能不能让他站起来?」阳忠的声音突然传来,胡贞没有犹豫,大拍一下桌子,站起来,指着大门道:「那你最好滚出去看榜吧。古月胡,忠贞的贞。」

在胡贞站起的同时,紫衣青年自然也跳起来,那块紫玉飞出,被所联的银线拉住了。

却不防阳忠看到紫牌上的两个金篆字:


紫衣青年眯眼,语气很平静:「莫非胡兄现在想切磋?」

阳忠故作惊讶,将胡贞拉下来,刚到回答紫衣表年时,只听从店中传来小二急忙的声音:「公子,公子,莫要在小店里打起来啦!否则逃不过执事的追责呀。」

小二是个老者,勉强炼气二层修为,只能当个外门弟子。他正满脸带着苦笑,恳求三人不要打起来。

修仙人的脾气,大多都很坏。

虽然金丹执事会制裁他们,也难免这个店铺遭殃。

「我们正要离开。抱歉。」阳忠从囊中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同时把盘子里的最后一个生煎包抓起塞给胡贞,起身便走了。见之小二缓缓吐出一口气。

紫衣青年目送他们离开,一脸轻蔑。

「灰天黄毛儿……」他喃喃道。

走了一段距离后,胡贞才问道:「怎么溜得那么快呢?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应该不是玄武府吧,哪有穿紫色的。令牌是说得是什么?」

「是龙宫。」阳忠没废话,直接将答案抛出来。

……胡贞愣了许久,最终说出一声:「哦。」

「咱们去找陆师祖,问问知不知道这个赵光的底线。」说话间,阳忠抽出一张黄色符录纸,用气机引燃,掷于空中。符录化为火光,激射而去。

……

清宇峰。

峿山的一个子峰上,在某处森林中,清池旁,白衣许鳞靠着一条湛蓝巨龙,手持白玉箫,专注于一篇乐谱。

乐谱被架在木版上,谱上遍布墨迹,似乎被修改无数次。旁边的草地上放着一个没有完全盖起的西夷钢笔、一瓶墨。

许鳞将玉箫放在嘴边,吹了一段曲子,那首曲忽起忽伏,使人精神异常。空中现初出樱花瓣,仿佛从天外飞到凡间,绕着一人一龙作舞。

片刻后,许鳞停曲,侧头沉思,然后微微颔首,似乎颇为满意,道:「陆哥觉得此曲如何?」

那条蓝龙在温暖的太阳下,躺在软绵的草地上,已经眯着眼,快睡着了,听到许鳞的嗓音才缓缓睁开一只巨眼,累意重重的说了一声:「嗯?」

许鳞看了他一眼,「罢了。待会在说吧——嗯?」

他骤然看向青天,眉头紧皱。蓝龙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精神起来。两人站起,见一团火光飞来。许鳞招手抓住,细听片刻,道:「阳忠向你请教。我们先走,路上回复他。」

他祭出飞带法器,蓝龙化为魁梧大汉,跟着他一起登上,两人化为白光,飞射而去。

山谷中,阳、胡两人已经走到比较偏僻的地方,这是山谷边缘的一片小林子。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突然看到一道白虹从空中飞来,瞬息而至,化为许、陆两位大金丹。

两个炼气弟子行礼:「见过师祖。」

两人金丹礼节性的回礼,陆师祖道:「小阳找陆某为何?」

阳忠开门见山:「请问陆师祖听说过一个龙宫的赵家公子赵光吗?」

陆师祖对这个问题颇为意外,但没有追问,先思考了下阳忠的话,道:「龙宫赵家嘛……嗯,赵姓并不罕见,但有一个小公子的,且比较显名的应该只有一家,通亹赵氏。赤铜部人。当家的叫赵清,但我并不知道他儿子叫甚。怎么问这个呢?」

阳忠将客栈里的经过告诉两人。

「原来他要与你争道书啊……紫锦衣确是通亹赵氏没错,他们好财过人……过龙,虽然仙道上不是一个大家族,但资源丰富,在龙宫算是有点小名气,倒不是什么不能得罪的……但陆某是个小人物,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底牌。

「起码赵氏是修一种龙家功法,最擅长的就是龙形争斗。但小阳你既然略通龙家道法,就不用担心应付不了;他们不是武功为名的。龙威你也不怕。就注意赤铜部人以火行为主,你要用水克火。」

这些年阳忠经常受陆青启的教导,练《龙歌》。如今他的「龙威」已经小成,完全可以抵抗一条同境界龙族的威严,且初步开始修龙歌弟二篇:真火。

《龙歌真经》第二转真火云:

《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道生阴阳,阴阳生四时,四时生五行。尔天地之元灵,混沌之子,怀于五行之中,因腹生火焉。呼而万物惧,啸而天地伏,乃谓真火。浩哉天力,如洪如震,万物之本,故近乾。

一旦修成真火,便能如龙一样,吐炎吐雷,皆取决于本人的属性。这真火是生于自己的元气,在丹田中温养。巨龙生而有之,但他类亦能修之。通常凝结金丹后,便会自行生产丹火。这与龙族本有的火相当,但修道的龙族,其焰自然比丹火猛烈数倍。

当然阳忠的体质与陆青启等巨龙不同,既然修成真火仍不如巨龙之炎,却在小境界之上,可以越一两层。

蓝龙金性,金则有雷,阳忠无法学到,但通过论道的过程中还是让他悟出养「火」的些许道理。陆师祖惊讶地发现,这小子凝结的真火竟然也是雷。却不是金属性的雷,而是水属性异变而成,多半是那《雷雨诀》的影响。

即便至今阳忠只能温养,不能吐出,以他这种资质陆师祖还是比较有信心。其他人跟少龙拼或许会落下风,但阳忠不同,倒是有机会取胜。

「感谢师祖指教。」阳忠道谢,感觉自己心中踏实了不少。身旁的胡贞却蓦然紧张,踌躇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呃,陆师祖,是不是还会有龙宫人出现啊。」

陆师祖点点头:「有可能。还有可能会有些妖类。这争宝会毕竟是公开的。」

「那……」胡贞看着脚尖:「弟子无法抵抗龙威,万一如阳师兄一样要面对龙宫弟子,该怎么样呢?」

闻之陆师祖挥了挥手,「能学的。龙威本是心法,心现在不够强,是可以练强的。你找一个比较偏僻的武台,老夫指点你一二便是了。」

「谢谢师祖!」胡贞惊喜道,很欣慰这位龙宫金丹一直脾气那么好,不像其他高高仙师,看不起弱小的他们。

两人立刻跑掉找空地,许、陆两人跟在其后。

「我突然想起来了。」过了片刻许鳞低声对陆青启说。

「想起了什么?」魁梧大汉道。

「赵清这名字,一直觉得熟悉,方才想起赵家是一个龙族商家,大半基业都是来自与李国的贸易。」

「所以……?」

「所以他们若敢为难我方,便让他们尝尝贸易制裁的味道,呵。」许鳞轻笑道,一时间金丹的位格全然消失。

似乎私下对赵家存有恩怨?


【1】 如姓读若求。 【2】 如姓氏,不能作「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