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
仿佛从天外来,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转到阳忠的耳中。
他吓了一跳,连忙将正在地火里烧得通红的银精剑胚抽出来,没将钳子拿好,结果把未成形的剑胚摔到地上,竟然砸弯了。
阳忠暗骂一声,这是他毁掉的第四锭银精,而这次并不是他的错。这是中品银精,一锭过百灵玉钱,造出来的法器足以供低层筑基修士使用,毁掉四锭,就相当于毁掉四年的津贴。
还幸亏姚先生慷慨,给他整整十八锭。
阳忠望向墙边桌子上的七柄银灿灿的长刃,大小不一,短则三尺,长则近六尺,呈翎羽状,已经摆成一个多翅膀。
虽然他在两天内没成功炼出十二柄羽剑,看到他的成果,心里还是暖洋洋的,甚至感觉世间无宝比他这些羽剑更美。
此时背后的石门自行打开,是姚先生从外将闭门阵解开。
阳忠回身,惊道:「见过先生。」
「嗯。」姚漫言微微颔首,以代回礼。老先生小声道:「我跟其他学士说自己坐一柱香时间回想此次成就。先来与你谈一谈。」
这话倒出乎阳忠的预料,一时不知所错,过了片刻才勉强说出:「先生请说。」
此时姚先生已经慢步走到桌前,正在观赏桌上的银刃,道:「考试须得公平,不公平焉能分别众士高低?但是老夫知道如果让你炼出一柄剑,你一两时就搞好,然后枯坐个一天半不?
「阳学士,你是老夫百年未见的炼器天才,而且你对理术的了解深然,仿佛远古大理帝的学生投胎于此天下。因此,我给你的考试比他人难个数十倍。不但要造十二剑,又需要十二柄不同的剑,更要用中品银精,这种银精要比低品钢精难炼得多。
「《羽剑十二刃》哈,有老夫的经验实不相瞒并不需要多少工夫设计,算是个小学奖罢了。」
他拿起第二长的翎剑,上下观察片刻,道:「这一剑,足让你上榜。」
又拿起最长的翎剑:「这一剑,足让你满分。」
被如此夸奖了阳忠一脸变红,低头道:「先生过奖了……」
「你明日有急事吗?」
如此一问,让阳忠愣了一下,「没,没有。」
姚先生点头道:「那你便把最后五柄炼完吧。三天后出榜,你那表上看好了。老夫会跟你的朋友提醒一下。」
阳忠满心感激:「谢谢先生!」
……
两天后。
地火炼宝室外,两个身影靠着墙坐着。一人年少些,长相普通,乌发有些散乱,正玩着一把三尺雪刃,虽然称不上精工细作,那少年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身边的人比他高大,且年长些,金发白肤湛蓝之目,使他的模样格外突出。他双手是空的,但腰间挂着一把一尺半长的小刀。
正在胡贞、司徒建。
姚先生告诉他们阳忠过几天才出来时,两人都决定留下来等他。这两天以来,此处没有人来往,他们只能闲聊、打坐、发呆。至于理考,两人都勉强造出法器,只是明显能看出胡贞是生手。司徒建倒比他强些,但没强多少。
此时门开之声将两人惊醒,他们同时跳起来,望向石门。从室内一个累意重重的阳忠走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看到两人时,他咦了一声:「咦,胡兄,司徒兄,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啊?」
「等你呢,忒娘的。」胡贞如旧骂骂咧咧,「干啥呢?」
「炼剑嘛。」
「怎么——姚先生怎么能让你超时呢?」胡贞惊讶道。
阳忠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一声:「没有,先生他,呃,提前来看我做的,已经评分了,因为我十二剑没能炼完,他说我可以继续待在这里,三天后再去看榜。」
胡、司徒两人相视一眼,不出所料,阳忠炼器才赋再好,两天十二剑确实有点太难了。
司徒建道:「那,剑呢,能不能给我两人看一看?」
闻之阳忠踌躇片刻,左右观看,确认没有他人,才小声道:「还是半成品,给你俩瞧瞧无妨,但切勿给他人讲。」
他在自己的储物袋里翻了翻,其余两人也兴奋地往里头看,只见忽然一道耀眼的银光,让他们不禁闭目,都后退一步。
在阳忠的手里却是一柄银灿灿的四尺雪刃,与羽毛有几分相似,像是一把羽毛状的刀。
胡贞看得眼直了。又偷看自己手里的剑,只感觉他在拿着一块废铁。
……好东西啊。
司徒建也无话可说。在其他领域,或许他能与这位阳师弟拼一拼,但在炼器术上,他甘拜下风。
……
胡、阳与司徒建道别,各先回住处休息一下,明日在问玄书院聚会。回程的路上,一直憋着话的胡贞终于忍不住了:「老兄弟啊,你看我这——」他看向自己所炼出的剑,「这烂货,差到几乎用不了。你……阔不阔以给我做一把剑啊?」
阳忠心情正好,爽快答应:「行,行,等我这个法器做完了,再给你做一柄剑。嗯,如果能找到一眼中品银精就更好了,我不知道会剩多少。」
胡贞不知道中品银精是什么,但听老弟的话开心无比,「好兄弟,太感谢了!」
……
翌日。
四十五学士聚集于问玄书院主院内,望着院边木台上的九位教书先生。院长姚先生立于中,负手微笑。
等到巳时初,他才开口:「六年以来,众学士都很勤奋。九课同修着实不易。今日出榜,便见谁人能达到我书院高高的门槛,成为秀才。」
他手里出现一个大卷轴,众人一下子静下来,连气都不敢喘。
姚先生一挥手,卷轴飞空,面向众学士缓缓解开。随之传来姚先生的嗓音:
「案首:满书玟。」
接近前方的满书玟差点开心地跳了起来。
「第二:阳忠。」
阳忠激动了紧握拳头,欲要欢呼,却不敢。
「第三:詹仁。」
……
「第九:余仙羽。」
……
「第十七:司徒建。」
此时胡贞越来越担心。未展开的卷轴已经变得非常窄了,随时可能结束,给他摔一个「落榜」的成绩。
「第十八:蒙柯。
「第十九:田衬。
「背榜:胡贞。恭喜上榜者。」
胡贞一时无语。
……他现在应该开心,还是恼怒?他确实过关,成为这书院的一名秀才。但又给他标了个背榜的标签,最后一名。
那些名字没被读出来的当然比他更懊恼,毕竟他们六年苦功瞬间尽废,想重考那要等六年多了。
「如前五年一样九位先生将赐学奖,今后书院休学,明年若有秀才欲求举人学位,请秋前来访。」
……
发奖完,阳忠拿着一个储物袋,同胡贞回许鳞府。那个储物袋里有大量银精,足以让他完成羽剑——这便是姚先生给他的「学奖」。
胡贞一无所获,但没有埋怨,他能打能杀,学术方面却真的远不如老兄弟。
回到小山谷,两人先去见许鳞真人。进院时,他们在大厅内见到两人,一个是白衣飘飘的许鳞,另一个却是青衫大汉陆师祖。后者正双脚搭在另一个椅子上,粗手拿着珍茶,一身悠哉悠哉。
没有半点金丹巨龙的尊严。
与他举止其不同的许鳞缓缓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看向两人,简简单单地说了两字:「如何?」
胡贞轻轻捅了下阳忠,让他先说。阳忠抱拳:「弟子榜上排第二名。」
「哈,不错呢。」陆师祖先说。许鳞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点头:「嗯。」目光转向胡贞。
胡贞低头,讪讪道:「第子……背榜。」
他以为许鳞会以为他排名太低而不满意,但白衣真人只道一声:「足矣。」
胡贞开口,欲言又止。
许鳞故作不知,悠然道:「自己忙自己事吧。你们六年了,鲜离玄武岛。现在都炼器四层,能在内海来往。你们两人大可自由出入,但出岛前传音声明一下,而如果本座要招你回府,不得违背。」
「谢谢师祖!」阳、胡同时道。
「话说回来,你们没有真正历练吧?互相比试不能教你天下仙法之千奇百怪。」
「……是的,师祖。」胡贞替两人道。
「嗯。明年夏日南峿宫举行争宝会,招星宗各府与盟宗的炼气弟子来较量实力,争取法器,建议你们参与。话说有十数件法器能抢呢,概率应该不低。」
闻到「争宝会」胡贞的兴致起来了,颇为好奇的听着。阳忠则更犹豫些。
「话说某一件宝物是一本道书。」
阳忠的眼睛一亮。
……
春末。
阳忠又是闭关好几月了。
此事胡贞已经习惯了,毕竟某些事,如悟道、炼宝都需要清静,人就得退出凡间,专心修、炼。他自己时不时也同样需要闭关,参悟《流水经》的招式、功法。阳忠修的要比他杂,不是什么《雷雨经》就是什么《龙歌真经》,或者炼器术,因此大多时都在独自忙事,无空与胡贞习武。
好在认识了司徒建这个西夷师兄,他同样修武道为主,常常来访胡贞切磋。胡贞也去过伊师祖的住处找司徒建,那是岛北部的一块山壁,险崖上建了数个道观似的院子,以悬空石板连起,着实壮观,却因为没有花木,显得有些荒凉。
秋学后,阳忠便一直闭关,身躲在地火炼宝室里,疯狂把自己的宝物炼完。胡贞曾问过他到底在做什么,可阳忠故意卖关子,不肯直言。
说起秋学,虽然胡贞已是「秀才」,有资格再考举人,身为背榜者他完全没有信心。许鳞也不逼他,这事很快就忘了。
时至谷雨,小山谷里,胡贞与司徒建正打得欢快。
金发大汉猛烈如火,瘦小少年灵活如水。
阳忠手里抱着一个三尺多长的包裹,满脸快意,轻步进入小山谷。从山谷入口他便听到锵锵锵的剑声,猜是司徒建正与胡贞切磋。果不其然,他来到武台,见到两人飞速交手。他就站在台边,看了数十回,两人不分上下。
片刻后他们注意到有观看者,便停战迎上。胡贞先开口,故作生气道:「站在那儿傻笑干啥呢,自己关个好几月出来不跟老子说一声啊?」
司徒建却只挥了挥手,微笑不语。
「你们俩正在打呢,我怎能打扰?」阳忠笑道。
胡贞上下打量他,注意到他手里的包裹:「法器炼完了?」
「嗯嗯,挺好用的。」
「来看看?」
阳忠神秘地笑了一笑:「行会儿再给你们看吧。」
然后他注意到两人正盯着他手里的包裹,忙道:「哦,对,胡兄,这是给你的。」
胡贞的眼睛慢慢睁大:「啊……?真的?」
「还剩了点儿银精,便给你造了个小东西。」阳忠轻描淡写地把包裹递经胡贞,后者小心地接过去,慢慢解开兽皮包。
只见里面银芒灿烂。
他用一只微微颤抖的手将里面的法器取出来,只见三尺寒光冷冷白,七星北斗耀耀金。
「给你做了个七星道剑,应该符合你的战斗方式,且比那些支配的云剑略好一点,反正用的材料更好。你先试试。」
胡贞持剑,向外一戳。剑气如锋,激射三四丈,在草地里切出一道沟壑。好灵动,好锋利!宛如自己手臂之延伸,而非外物。看得司徒建羡慕无比。
其实阳忠的炼器水平不如那南峿宫姓柯的铁匠,但星府入门弟子的配剑「云剑」毕竟是量产品,材料不过是普通品级的钢精,一次造那么多,每一把剑很难体现出匠师的心。这把七星道剑却是精制品,银精为刃,金精为星,花了数日时间才做出的,质量自然比云剑高。
「哈哈哈!」他大笑一声,用力拍了拍阳忠的背,道:「好兄弟啊,真谢谢了,老子没什么能回报你的,至少得请你喝个好酒!」
阳忠笑道:「好呀,但你也得谢姚先生,是他给我这个道剑的炼制方法。」
司徒建则微笑观看,他虽然很羡慕,却没有妒忌。他所用的骑士剑是家传之宝,已经在他勒克莱尔家族无数世,据说是一件古西土的大宝剑,只是司徒建自己修为不够,无法开启它的力量。
胡贞开心地再挥了挥道剑几回,蓦然感觉似乎忘了什么,想了想,才颇为疑惑地向阳忠问道:「那……这不是你的,你的法器呢?你给我们看的银刀又去哪儿呢?」
这让阳忠踌躇了一会,他的羽剑其实早就穿在身上,只是启动时会自动隐形,裹住他的上身。他不太情愿出示于众,毕竟战斗中有敌人不知的招式是个很大的优势。但这两人毕竟是自己的好友,此处也不会有他人偷看;没有许鳞真人的准许,元婴以下没人能进来。
「那好吧。他你们一定要承诺,不能告诉任何人——最好也包括伊师祖,只能麻烦司徒师兄了。」
「行!」两人毫无犹豫地答应。他们都想看看这位炼器师袖里有什么妙招。
闻言,阳忠笑了一下,轻步来到武台之上,道:「那就这样吧。胡兄,你出一剑,我便用这件宝物抵挡。就打一回。」
「好嘞!」胡贞兴奋地奔上台来,立于阳忠对面。司徒建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三人却不知远处屋脊上,一个白衣身影也出现,一手把玩着白玉箫,颇为好奇地观看。
阳忠负手而立,面带微笑,似乎很自信。胡贞深吸一口气,气机沉塌于丹田内,大喝一声,一跃奔来!虽然那一跳看似毫无力气,清飘飘的,却暗藏着巨大的威力。就像海啸在远海外时,不过静静大浪耳,到了岸上,能将城池化为平地。
阳忠也没有小看这一招,他熟知胡贞所修的《流水经》,知道它的特点是锋芒内敛,每一个招式外表轻柔,其实非常凶险。
但他却没有动,仍然负手在那儿,平静地看着激射而来的少年。在一息之间,他已跨过武台数十丈的距离,司徒建见阳忠依旧没动,紧张的握紧双手。
剑锋离阳忠不过数尺,即将要洞穿他时,阳忠却动了。
他微微侧身,肩膀一震。霎时间银光一闪,使司徒建不禁转头,没看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银光散开时,他再看过去,吃了一惊,只见从阳忠背上长出一双巨翼,银羽闪闪,正好挡住胡贞的剑,正好映出胡贞惊愕之脸。
阳忠继续侧身,羽翼灵活地漂动,只听锵锵锵连串数声,眨眼间胡贞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剑已不在手中,一根寒气逼人的羽刃正顶在他的喉咙上。阳忠居高望下,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过了几息,他收回剑羽,那双银翼如披风般掛在双肩上。随后一手把胡贞再拉起,另一手幻出水丝捞回他的剑,同时笑道:「最重要的还是出其不意。胡兄如果事先见过我的羽剑,虽然更难对付但不至于败得如此快。」
胡贞诧异道:「你竟知道怎么用翅膀打架?」
「呃……胡兄一直没有注意到吗?我学过龙族拳法,一直是这样子打的。只是之前没有这双剑翼,只能操控剑刃来替代翼爪。但又不能真正控飞剑,所以还是比较勉强。」
闻之胡贞仔细想了想,是有道理……如果只看那银翼的翼尖,动作却与之前相同。
阳忠继续道:「所以呢,有这就舒服了。而且,我敢说比龙翼还好,毕竟我这双翅膀都是剑。」他将银翼振了一下,灵活如真羽,却作出悉悉的金属摩擦声。
旁观的司徒建见这一幕忍不住鼓掌喝彩:「好威风啊!阳师弟如果在争宝会把这一招拿出,想必对方必败无疑!」
阳忠对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司徒师兄说的好,这正合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