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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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太阳明鉴

时间飞逝。

转眼而五年已过,正是夏季大暑日。

阳忠已经在玄武岛上安顿下来,生活很有规律。秋赴秋学,春夏冬则努力修行。

眼前则是秋学「小学」最后一年,如果过了这一关,便能称为秀才,不再是没有见识的灰天土包儿。他曾经颇为惊讶地发现,玄武府的「学历」大李王朝是接受的,在这儿考个进士便是李国的进士。然而只是口上所称而已,毕竟谁求仙道者甘愿下山还俗?

阳忠对这个旧世纪的王朝并不熟,只知道史书上所记载及张先生偶尔说的一些闲事。李室不愧是个历史悠久的世家,竟然从整整两万年前的前龙纪兴起,取天下千年,并征伐海外,占下今之梨花岛,成为李室历代的基业。

至于曾居梨花岛的胡贞,这些都是常识;他早被灌满了这种无聊之事。对于颇为迷于武道的他,这种小知识,用也用不上。自李归府后,他也成功考进秋学。谢颜道人教得已经很全面,但一人之知比不上九位大先生,多题上有所疏漏,所以进秋学还是比较勉强。

此时两人已经渐渐逼近炼气四层修为,有之能申请独自出行内海,拜访他宗,参加争宝会,甚至探一些内海的古迹等。

阳忠的实力之前一直逊于胡贞那么一筹,但自从悟通《龙歌真经》首转,便奠定了心修的基础,修心是增强元神之力的妙法,而元神乃修为的根本,故《雷雨诀》也突飞猛进,让老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同时他忙于炼器的研究。阳忠是从机械入门炼器术,读过《昌来》道书,得到上古遗传的凡人技术,因能做出小巧玲珑的机械。再延伸的话,就像李国现在普遍的器阵,用凡俗金铁及很少真正的灵料,以低法之术造出微妙的效果,比如列车,几块灵石加一位勉勉强强达到炼气一层的外门弟子为司机,能载百余人,两个时辰驶过梨花岛整整八百里。

这种机器、器阵之术原自于上古龙族张氏皇朝的大理太子。大理太子,即大理帝,是个上古炼器异才,开创「理学」一条大道,创建张国国子监,以收罗人才探究理术的奥妙。

国子监发明火药、火铳,制造飞舰,配上龙族「行空军」征服西山佛国,让八倍大并拥有无数仙宗的大商皇朝也要礼让三分。发明城阵,最原始的器阵,刻于城墙上,并在城内建塔为阵眼,以之巩固城池,使之固若金汤。若说天下分十,张土得一,史书上却一律称之为二霸天下,把张商两室视为平等。

阳忠就是从理学之道入门的。

而姚先生则是个非常「传统」的仙宗炼器师,所谓传统,既是上古就存在的法宝之道,用珍稀的灵料,调和五行阴阳等让高仙之力爆发,一宝破诸天。法宝之巅便叫洪荒天宝,这种真仙真神所有的宝贝有难以言喻的威力。譬如:金华真仙者,原是位乐修,乐道修心,而传说中他拥有一件洪荒天宝,明曰「龙吟琴」,花了百余年的心血才炼得。而琴弦一震,天地共鸣。

法宝自然适合修仙者,器阵等物则更适用于凡俗之世。通过姚先生的辅导,阳忠见到自己在炼器术上的不足,不炼成法宝,终究还是玩意儿。倒可以取其所长,结合两种炼器道路的优处。可是真要做到完美的话,必须要全心追究炼器之道,自己的修行就要耽搁了,而姜长老绝不会任由他这么做。

姚先生倒是很惊讶他这个学生对机械的知识,甚至有时超越自己,超越李国理学家,仿佛不来自这个时代,更不像一个灰暗陆地的土包儿会知道的事。阳忠偶然问出的问题、说出的话,涉及到的东西东海已经失传不知几千年了。他觉得这个青年有无尽的潜力,也许能一日造出惊天动地的东西,所以很乐意教导他,甚至特意给指点,甚至表示秋学不讲时,可以来访书院请求他。

就是在一次访问,阳忠提出自己一直想做的一件法器:一对剑翼。剑翼,以剑刃为羽,形若龙翼。姚漫言并不知道阳忠要一对翅膀法器干啥,毕竟翅膀法器主要是用来飞行,有一些赋有攻击的功能,而在炼气期飞行法器难以驱使,根本飞不起来。如果说纯攻击的话,那用翼形法器着实……别致。但毕竟是自己的好学生,姚先生自然乐意相助,帮他指出材料需要哪些,设计有什么可以改善等。

至于主修的《雷雨经》,因此炼宝之事而进展慢了些,但《龙歌》于此法有种莫名的契合,修一若同时修二,故这篇功法已经初步达到「心明阶」了。

……

夏季大暑,离立秋十五天左右。此日忽然收到许师祖的传言,说伊钢萨师祖门下司徒建请允拜访胡贞,理由是伊师父让他与「许家的那个胡小最切磋切磋,以磨炼你的刀法。如果那姓阳的能打,也会一会。」

这么几年来,除秋学外他们并没有多少交流,玄武府的弟子因为被金丹执事管理,且住该执事的洞府上,弟子不能私自随意流通,只有港口小镇容许低层弟子自由来往。所以听到司徒建来访,阳忠自然大喜。

……

司徒建的骑士剑挥舞得凶猛无比,每一击都千斤重,却快如雷电,每一式都非常准确,有一种奇妙的规律。

若说当初胡贞自创的剑式,虽然霸道,却有点笨拙,并不能延续成一套完整的修行道路。但通过许鳞的教导,学许氏传承的《流水经》,胡贞便知道何时柔,何时钢,已经在同境界内变成一个极难对付的对手。

司徒建则是将「猛」发挥到了极致。他师父伊钢萨毕竟是刀修,刀修力、崇势,而这恰恰与西夷人的许多剑法有共同之处。西土的剑比东土的更重更长,而骑士之剑,乃马上所用的武器,尤其突显西夷剑的特长。

胡贞面对司徒建,首先硬碰硬,可很快发现金发西夷人有种异劲,挡下他的大骑士剑后手臂完全麻痹,仿佛硬抵巨锤。

又一回,胡贞被逼到武台的边缘,而难以抵挡攻击,即将要败下。他只能换个策略,不挡而避,在金发大汉周围绕圈子。司徒建要比他慢一些,较难中途转招,因此他才能慢慢抢回局面。

阳忠对之,啧啧称奇,见两人的武功互相有所克制,因此无人能长期占据上风。

打了数百回,两人站在擂台的两边,气喘吁吁,未分胜负。

胡贞此时指着阳忠,道:「你来试试。」

阳忠欲要推辞,却被胡贞拽上去了,非打不可。

司徒建原本没打算去跟阳忠切磋的,但胡贞主动把好友推上来,说明用伊师父之言:「那姓阳的能打。

虽然他在常崎路中对阳忠的法术略有所感,五年已过,修到玄武府真传,他的道法必定大长,且很可能与以往大不相同。调养气息中,他从眼角瞥见阳忠祭出两柄短轻盈短刃,不是他所见过的法器,只见这短刃自己飘在空中,围绕着阳忠。

炼气时,只到四层圆满,才开始能控剑。到了五层,则勉勉能御剑片刻。只到筑基,法力大进,才能完全驾驶飞剑。而阳忠不到四层,却能控制飞行法器,让金发大汉着实惊讶。

然而更仔细对看,却能察觉到两道细细的水丝,连到他的掌心。

既然能如此让剑刃「飞」起,已经说明阳忠必定是个劲敌。

司徒建的脸色变得郑重,缓缓来到武台上,四尺宽剑在手中徐徐绕了一圈。

这个动作,在金发大汉做出时显得毫不费力,可是两人明明知道那宽剑可比他们的剑重五倍有余。

司徒建高举骑士剑,向阳忠点头:「阳师兄请。」

阳忠抱拳,微微鞠躬以谢好意,然后身形水墨般的消散。

司徒建睁大眼睛;此术与胡贞剑诀中的遁术截然不同,却异曲同工,这阳师孙的斗法似乎也尚水之多变。

二人同师,在预料之中。

遁术难以对付,所以他大击地面,石砖裂开,咔嚓的响声伴随气机的涟漪四散,成功破开阳忠的水影,可是此时他已经离金发大汉不过数尺。司徒建转剑斜砍而来,阳忠则手掌上击,触到宽剑的剑面,掌心雷电霹雳声下将大剑弹到头上,侧身掠过司徒建的身体。金发大汉一时间较为困惑,毕竟阳忠没有再攻击他,可下一刹那他右肩某处的短刃呼啸而来,差点把大汉砍成两截。司徒建用佛利仙语大骂一句,连忙转身避开,大剑当一声与短刃碰撞,厚重的剑将短刃轻易打开,飞到数丈外。

阳忠险些失去对短刃的控制,只怪司徒建力大,即使取其不料依旧破不了防御。

二人又斗十余回,依旧不分上下,但阳忠一直收着他的杀手锏,心术「龙威」。龙威一出,震撼万物,司徒建必败无疑。胡贞因为就在他这一招受了委屈,正幸灾乐祸地等着金发大汉输在同一步上。

果然,阳忠的耐性耗尽,骤然改姿,给对手使个眼神。龙威轰然一出,可出乎预料,司徒建没被镇住,反而开始狂舞长剑,踉跄退步,同时口中叫道:「孽障!」

此时他已踏出武台的边界,算是输了,可他依旧高举宽剑,看阳忠的眼神多了几道前所未有的情绪,分别是狐疑、惧意、与敌意。

「阳师兄,你倒低是何人?什么族类,能施出龙妖的威严?难道你们胡家庄是龙村不成?」司徒建喝道。

阳、胡两人一时愕然,前者散去威严,茫然地挠了挠头,道:「司徒兄这是什么会事儿?我只是修炼了一种心法,战斗中以震慑敌人。」

「什么震慑敌人的心法,这明明是龙威!非龙类的哪里能拿出这一招?这是奴役庶民用的法术。你现出原形给我看一看,我们也许还能当兄弟。」司徒建的态度一下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实在让胡、阳两人无语,不知道如何冒犯了他。

过了片刻,阳忠略微无奈地展开双手:「实不相瞒,这确实长老给我修炼的一门法术,名曰《龙歌真经》,可能与龙族本有的力量有不少重叠。但我确是人族,没有什么元形能给司徒兄看。」

「你敢在太阳的圣光下再说吗?」

闻此,胡贞正要劝阻,阳忠却先他一步道:「敢!」

司徒建的表情好转了些,但仍然保持着疑虑。「且站着,」他说,然后在阳忠面前展开双臂,吟诵道:

「永恒太阳兮,您牧师司徒亚待・勒克莱尔祈求,借下圣光,驱除妖孽,照明真实,荣归!」

忽然从他背后一轮太阳再升起,使高空的太阳星变得暗然,这轮新太阳是纯金色的,具有无尽神圣,即温柔又刚烈,仿佛「正统」这个概念诞生了个实质的化身。

阳、胡两人被太阳照耀,难免眯眼,遮挡光芒。身后的人影拉得一两丈长。

见到人影,司徒建彻底放下心来。要知道,这圣光虽然不能逼化形者现出本形,却能在影子里显示出他的真相,既然阳、胡两人的影子与他们的人形无异,便说明他们确实是人。只有修为够高的,并刻意对抗圣光的修行者才能隐藏真相,但这至少要筑基期。

圣光未散,司徒建却笑道:「看来我错怪你了,还望两兄见谅,事实是小时候外出捕猎时不幸被一条龙妖截路,导致……」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凝视远方。

这一番太阳法术的动静不小,把许鳞真人惊扰了。此时他正与早上在司徒建到来前来访的蓝龙陆青启陆师祖喝茶谈话。两人感应异法在作,便出去看看,只见武台边司徒建高举双臂,一轮太阳升起,直对着阳、胡两小师孙,以及他们俩。

淡淡的影子被拉十丈长,虽然很模糊,却没逃出司徒建的眼光。远处站在白衣许鳞身旁的陌生师祖,背后却有个长长的龙影。他没有刻意阻扰这门法术,因此真形被显露了。

见金发大汉的表情,阳、胡两人转头,恰好在金太阳的余光里见到两位大金丹,连忙站起来,行礼道:「见过许师祖、陆师祖。」司徒建咽了一口唾沫,也行了一礼。他对这位青衫执事不熟,只见到他是龙族。

陆师祖先上前,打量着金发大汉:「看你们正打得欢快,老夫就没来打扰。金发子,你这术儿有趣,是某种照明法?」

司徒建连忙点头,战战兢兢道:「是,师祖。弟子司徒建在家乡与牧师学了几招陋术,这便是其中之一,能看出化形。方才冒犯了师祖,还请师祖恕罪……」

「无妨。」陆师祖一向爽快,并不因此小事而生气:「老夫姓陆,龙宫执事。你看着。」他把令牌扔给司徒建,后者双手接住,细看片刻,手指描出古篆「龙宫」两字。

「我见过许多陆地人,对龙家颇为敏感,往年可曾有过事故?」陆师祖的语气很温和,让司徒建不觉放心。金发大汉回答道:「事是这样子……」他开始说幼时的一场经历,那是十三四岁,在神父的教导下学医,修炼初有所成,便随着队伍出村捕猎,在一群山岗之地杀了一只巨豕,能吃好几天的那种,正将它拖回村时,见岗中有妖影。原来一条巨龙闻到血味,正饿着肚子,便打算截击队伍,劫走猎物。它闪电般冲来,口吐真火,施压龙威,使司徒建等人不能动弹。拉巨豕的四人自然遭殃,其中包括司徒建的亲叔,而原本他以为自己那日就死了,谁知道那龙叼起巨豕就走,完全不顾他们这些没有什么好肉的人类。

「你倒是比较幸运。龙家目下,凡类皆若巢鼠,不足为道,你曾否怜惜过一只老鼠的命吗?这就是那个灰天鬼地方的凶残情形。」陆师祖悠悠道,然后转个话题,向阳忠道:「许说回来,老夫被你府的姜大长老调过来数月,说是助你修炼某种与龙家有关的法门。」

「啊?」阳忠愣了一下,没料到陆师祖会说这口话。直到心里转过所有字数遍,愣神才转为狂喜,连忙躬身:「师祖大恩,忠不知如何报答!」

陆师祖再摆手,「先回去玩吧,等金发子走了来找我不迟。他修为不错,想尽你能互相学一两招。」便随许鳞回到院子里,留胡、阳及一个傻眼的司徒建默默看着。

等陆师祖的身影消失后,金发大汉才讷讷道:「你……你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