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0 凶夜
石门缓缓敞开。
阳忠迎着烈烈的阳光,走出密室。他眯着眼,一手挡着阳光,打量山谷。
他见远处武台上,胡贞在习剑,练习剑势。阳忠注意到他每一个动作有种奇异的美感,挥剑如舞,仿佛一身流动若水。
「胡兄的剑法似乎跳了一大截……」阳忠暗评道,面带笑容走过去。见到他,胡贞的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光芒,大呼道:「阳忠!阳兄!你出来啦!」
阳忠来到武台边,负手笑道:「嗯,总算出关了,这日子还好吧?」
胡贞顿时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娘的,老子这几日闷得很,刚从李国回来见到你你连话都没说就溜了,回来又是把自己关进去读书了,难道悟出了什么绝世神通否?」
阳忠讪讪道:「绝世不至于……我这次闭关多长时间?」
「又是一旬。」
「……哦。」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忽然胡贞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储物囊中取出那块黄铜金表,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表还给你,多亏老阳手工能力高,能造这么精细的机械器,没损吧?」
这尴尬的气氛总算被打破,阳忠顺势接过去,随意地掀开表盖,看了眼表面。金表依旧啪嗒啪嗒作响,时针指向「辰戌」这两个小字,分针刚过一刻之位,秒针徐徐旋转,六十秒一分。太阳在东,故此时刚过辰初一刻。
因为金表是西夷人的发明,西夷人的一日二十四个半时辰,上午下午各转一次,此机械传到东方暥洲时只改了表上的标签,六个带时辰之名的大刻,及六个小刻,乃时初、时正。
见金表完好无损,阳忠点了点头,将那块黄铜丢近自己的囊里,没有半点郑重。
胡贞差点吓了一跳,他如此小心地保管了一旬多的宝物,返回原主的手中就相当于寻常之物扔进包里。幸亏若有意外,就不能怪他了。
随后他将此事抛在脑后,又跳到武台上:「现在天气这么好,阳兄想必好些日子没动过手了,要不来比比,看我的流水剑能不能敌你那绝世神通!」
阳忠纵身一跃,落到武台的另一边,笑道:「好啊!」
两人各自拔剑,打量对方。胡贞蓦然皱眉,疑惑道:「你瘦了?」
阳忠愣了一愣:「呃,是吗?」
胡贞用力地点头:「嗯嗯!看你身上没什么肉了,好没力气感。老子还是先让几分吧。」
「不用,接招!」阳忠没再废话,剑光一闪,扑向胡贞。虽然阳忠悟出龙威,他并不想直接用上,先看看自己的雷雨诀能不能媲美胡贞所谓的「流水剑」。
胡贞见阳忠开着的还是老方法,暗啧了一声,剑尖举起,轻巧地打开阳忠的剑,直策胸膛。
阳忠眼睛大睁,没想到老弟剑法竟然变得如此轻盈,没有半点霸道,这与以往截然不同。
此时胡贞见老哥即将中着,心里着实失望,可是下一刻阳忠的身形开始瓦解,如水滴般变得模糊不清,只觉得自己被洒了一身春雨,剑也落了个空。
果然有手段……胡贞心想,同时感应到脑后有异风,危机感暴发,知道阳忠莫名地遁到他的背后,正向他击来。他身体一软,向前扑倒,只听到头顶上传来雷鸣声,半空转过身,只见阳忠竟然左手出拳,右手长剑又随之而来。
胡贞催动流水经,抬剑抵挡,看似柔软无力,却刚烈异常,人身斜着与地面三十度的夸张角度,轻轻一挑,震得阳忠右臂发麻,连忙拉开距离。
胡贞顺流而上,从被动变成主动,打得阳忠连连后退,那河流般的剑法真正展现锋芒,正是:天下莫柔弱于水,则攻坚强者莫之能胜。[^1]虽然阳忠功法较为诡异,也展现出水之善处,但陷入胡贞的剑法之河中,迟早会被冲刷到石岸上,撞得断骨血流。
不傀是胡兄,阳忠心想。他的剑法要胜于自己倍余,同时柔软又猛烈,且胡贞的修为比自己强,阳忠应该算刚刚晋升炼气三层, 而胡贞已稳居那小境界之中了。因此阳忠施尽功法,勉强坚持到数十回已经不错了。
可是最终胡贞见到破绽,立刻向前刺,刺向阳忠持剑的手。后者来不及挡,只得以持剑的右手打出一个「掌心雷」,硬碰硬,只觉得剑尖中有异劲,下一刻世界颠倒,自己被打飞了。
过了几息,阵阵疼痛从右手传来。虎口破了,而不止虎口,所有指蹼都破了,同时虽然右臂没有断骨,内伤仍然颇重。
胡贞一脸担忧地来到阳忠的身边。方才他有点入迷了,不是故意打得如此重。幸亏阳忠神通也不错,掌心打出的雷电反而将他的半身震麻,也挡下多半剑气,否则手有可能要废了。
「我有疗伤丹,你吃一粒。」他翻出许鳞给过他的疗伤丹瓶,倒出一粒,这种丹药很常见,能治疗大多普通内伤外伤,只要不是太高级的神通、异法搞的,像阳忠这种普通伤势一盏茶时就能痊愈。
阳忠接丹,左手捏掉一小部分,大部吞掉,剩余的碾成粉,抹在右手指蹼上。这样子不需要体内先化解药力,再以血脉传到伤口,可以更快愈合。
没多久,阳忠右臂的疼痛渐渐消退,觉得自己的状态又恢复以往。他抬头看向胡贞,淡淡道:「再来。 」
……
阳、胡两人打了好几轮,每次最终都是阳忠被逼到绝境,败得很残。可是他没有放弃,每次疗伤就疗伤,不疗伤就整理衣冠,再上台与胡贞对决。比剑中阳忠开始将天云诀的一些有用的招式融入自己的雷雨功法,打得胡贞也开始觉得有点吃力,然而他的修为、技术终究胜于阳忠那么几分,后者的胜算依旧不高。
打着打着,阳忠的话越来越少,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胡贞开始还是开心地与他比试,但到了后面就有点不敢打了。
并不是打不过,而是感觉老大哥怒了。
他们是友非敌,这只是比试练习而已,胡贞不想伤了和气。
如今的阳忠狼狈异常,衣衫破败,肌肤青肿,道道剑痕虽然受过疗伤,并不是伤口,但仍然突显。他默默站在武台的另一边,忽然抬头,用一种异常尖锐的目光望向胡贞:「再来。」
胡贞犹豫了,没有提剑,半劝道:「呃,阳兄啊,已经好几回了,咱俩都累了,改天再比吧。」
「再来。你出。」阳忠淡淡道,没有任何感情,但就是因为他的语气如此平静,反而让胡贞有点害怕。
他从未见过老哥表现出这种态度。
「……别打得过激烈啊,会真受伤啊。而且,我疗伤丹也没了,换一天吧。」胡贞再劝。
「无妨。最后一次。你出招。」阳忠依旧淡淡无情。
胡贞咬紧牙关,暗暗叫苦,表面叹息,右手提剑:「既然如此,别事后怪老弟啊。」
他剑尖一举,双脚发力,闪电般冲到阳忠面前。离阳忠不过一丈,后者还未动身,可是跨近一丈距离的那一刹那,胡、阳的目光忽然交错,胡贞从后者深邃的目光中看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仿佛对面不是人眼而是一双洪荒猛兽的魔眼,正盯着自己的猎物。
在那中威压下,他是何等渺小,何等无力,如凡人面对神龙,只能匍匐求饶,实在没有力气反抗。
随后他的理智回归,告诉他身前的就是阳忠,不是猛兽,可是他本能地就要逃,又不敢逃,免得前面的神兽一口吞掉他。
理智与本能相互斗争,说起来长,可不过一瞬间。
直到胡贞的理智即将抢回身体控制,他感觉胸膛一痛,随后天翻地覆,头朝下栽入草丛里。他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草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何事。
武台上阳忠气喘吁吁,面色煞白,缓缓收回脚尖。他刚才受砍无数次,都是为了养出这一股怒火,在最后一轮释放出龙威。龙威之强,瞬间镇住胡贞,让他无法动弹。即便阳忠只是入门,几息后胡贞便能恢复自我,但几息时间在战斗中已经很长了,足以让阳忠一脚将胡贞踹出场地。
他长息几口气,平下心情,心如止水,随即脸上带着微笑,向胡贞落地处走去。
此时胡贞已经坐起来,依旧愣愣地看着地面。「胡兄!」阳忠喊道:「没事儿吧?」
「呃……嗯。」胡贞抬头,困惑地看着老兄弟,他那一副天真的脸,温和的目光,不像是能放出神兽的威风。
阳忠一手把小兄弟拉起来,帮他把衣袍上的尘土拍掉,依旧是那温文尔雅的阳忠。
「你……刚才……做了什么?」
「小小心技而已,我武功不如胡兄,看来胡兄中了,露了个小破绽。」
「你这……」胡贞平时听见这种话,一定会给阳忠一拳,骂骂咧咧啐几句,可此时他着实没有这种欲望,仍处于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叫啥子呢?」
「实不相瞒,长老赐的法术,即便传出名字,就不好用了。」
姜觉长老并未禁止他说出法门的名字,只是阳忠不想说。
「你——」这才把胡贞唤醒,他一拳捶在阳忠的肩头上,怒骂了一口他的母亲。
……
阳忠将自己的秋学笔记复制一下,交给许鳞真人,让胡贞去发愁。
自己则开始勤奋地修炼,参悟《雷雨诀》兼从赵穹道书间接学到的上古《天云诀》。虽然明知道天云诀已经是过去的功法,依旧是一个大世家的传承,到了赵穹时代已经完善到可以从炼气步步走到元婴巅峰的程度,作为参考,弥补他在武力上的缺陷,比目前府上所能得到的功法好个好几倍。
闲时也练习心法,修炼龙歌第一转所要求的心境,惊喜地发现两种功法相辅相成,同时修炼却有奇效。
而此时许鳞真人正在追求让胡贞跳过一年,上此轮秋学,故让他拼命学习,补上在李国时未学到的知识,以考过姚先生所设的考试。姚先生并非过于死板,虽然跳一年有点破例,胡贞又并不是第一个想做到这个的人,故他给胡贞的考试要求很简单:跟其他学士一样,在六天时间内写完同样难度的九张卷子,但他最后的排名必须要在前半,至少得排到第二十四名。
显然这位大金丹很关心胡贞的发展,教得很严,对阳忠则无动于衷,让他为所欲为。
当然阳忠自己已经够勤奋,不用人说,就自己苦修。胡贞却在学术而无闲时,两者之间的修为距离渐渐缩小。
切磋时,阳忠即使不用龙威心法,也不会落下风,打数百回而不败,甚至时而能获胜,让一向以为自己更厉害的胡贞开始感觉到压力。
如此以来,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而将到大寒之天。
星海大寒,称不起寒,不会有灰暗大陆北方的那种大雪夜,能冻死全村的天灾。反而天气很温和,顶多阴了些,常下小雨。
可是很快阳忠发现即使星海没有寒灾,大寒其实也是一个大凶日。
准确的说:大凶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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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