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见谢颜
深山中，修竹成林，迎风而躬，拜向天地。远古时此山谷中长了一大片紫竹，一种半非凡的竹子，异常美又异常坚韧，含有少许仙竹「紫金竹」的力量。老竹村就是在这片原始竹林中建的，因之而名。可是随着村庄的扩展、竹业之崛起，紫竹林渐渐消退，至今已不过碎片耳，谷外的凡俗草木早已占了其故地。
可是即使竹业已衰，老竹村在大李之中还是个很重要的城镇，因为这里是大李铁路主干线的一个交叉点，所有来往李北、李南、泮泊的人都要路过老竹村。
可对一身白衣的许鳞真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家。
在炎热的夏季，山中反而凉爽无比，甚适人居，只不过地势过于凶险，土地不够肥沃，山村撑不了太多人。下车后，胡贞深吸了下高山清爽的空气，将周围的连绵碧山尽收眼底。此山美确实是美，但只有西方的高峰最惹人目，因为半隐藏在林中，立着一座豪华大庙，且能见一条有无数台阶的崎岖白石路——爬得令人绝望的那种。
正是无比美丽的月星庙。今雾少，恰好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暂且就住在月星庙，受学于你师伯谢颜道人。」许鳞淡淡道，随意挥了下自己的拂尘。
胡贞的表情瞬间变得呆滞，那个谢道人？那个差点儿把他无聊到死亡的谢道人？
「为师将居村中的许府，每天午后可下山来练剑法，晚上再上山去。」许鳞继续道。
胡贞的脸又僵硬了几分。那就说明他就要天天爬那个石阶，他武功再强，心理上依旧是半个孩子，哪甘愿干那种事呢？可是许鳞的话没有留报怨的余地，只能闷头而顺。
于是二人离开老竹村站，穿过村庄直接往山上的月星庙走去。
亿万台阶后，终于到达那座华丽的庙宇。胡贞累得头眩眼花，并不是身体多累，他武夫之体足以再爬个数次而不乏，而是心里累。爬山很好，无源无尽的台阶则是另一会事儿。
此时庙门大开，月、星两副神画挂在远墙上，静视来人。在门外一旁站着一个人，白衣漂漂，拂尘摇摇，面带个半笑的谢颜，此庙的看守人。
「白翼师弟别来无恙？」谢道人叫道。
「甚好，甚好，师兄独自守门，辛苦了。」许鳞回应道。
上次来的时候你们明明是首次见嘛，怎么称上师兄师弟了，而且那特么个姓谢的怎成师兄了？许师祖才是金丹呢。胡贞心里吐槽，没有力气好言好语。
「胡贞，这是你师伯。」许鳞手里扇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一下。胡贞当即施礼，以没有一点尽儿地的语气说个「见过师伯。」
「哈哈哈哈，」谢颜好远在意，笑着摆摆手，「胡师侄从远方来，想必也累了，可以先在庙内歇息，偏厅里有茶有杯，尽管用，或去山上逛逛。我与你师父先聊聊事，到时候会叫你的。先拿着这个，方便传话——嗯，香在右侧的盒子里，要用则尽管用。」他向胡贞扔了一个普通的玉牌，从这块玉牌上他看不到任何法力的气息，仿佛只是一块凡玉。
随后许、谢两人徐徐离开，留胡贞于庙前。
过了片刻，两人的踪影彻底消失，胡贞又愣愣站了一会，把玩着那块玉令。胡贞虽不如阳忠，然也学过法，试图观查这块碧玉，真看不出来任何不凡之处。他并不知那两个人如何能找到他，许鳞师祖好歹是个堂堂金丹，可谢颜，据他所知，真是个凡人。
他慢慢向庙内走去，拿了几根香，来到大堂，见两尊神龙画与上次未变分毫，静静注视来人。
他观赏着这两副神画，心想是画谁的，如此栩栩如生，仿佛能见到祂们在画中游走。
加上日尊，三尊确实很不同，各撑一领域，各占一方。
太阳，傲立大地，拥抱凡生，以圣光逐退万魔。代表力量、坚强、生命。
太阴，走游祥云，口持宝剑，迎春雨孕育从灵。代表生命、稳定、安康。
繁星，飞舞夜中，神秘无情，黑光刀劈开因果。代表未知、邪异、天机。
都是那位龙族祖神「太祖」之属下，却只有日月星天体之关系，并无他干涉。
而其中星尊最异，日月好歹成伴，并明面上都是善神。反而星尊独立，乍一看宛如天魔，宛如邪道之始者，代表的也是黑暗中的恐怖。可星神偏偏是其中最善良的神祗；月亮昏迷不醒，无能为力、太阳傲视凡间，不见生死，只有星尊保护一方，抵御洪荒的昏天。
既然如此，观看神画，令胡贞不由而惴惴不安。
奉上香，拜了拜，胡贞便离开大堂，到了偏堂去，果然见到桌上的茶具、墙边柜子上的茶叶罐、小火炉上的水壶。于是他就不客气了，直接烧起水，找出个味道不错的茶沏上。茶香四溢，胡贞抿了一口，满意地坐下来，边喝茶边梳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
……
过了一两时辰，胡贞空然惊了一下，一道火光破空而至，直接穿过庙宇的石墻来到胡贞脸前两尺，静静漂在那儿。他犹豫了一下，才忐忑地伸出一根指头，轻轻触着那团火光。他并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传音符他见过一两次，但并不知道如何操作。
他触到了光团，发现并无实体，甚至没有一点火炎之暖，可是那一刹那他耳边忽然响起许鳞的声音：「去后院吧，谢师伯在等你。本座回村了，你明天午后下来，找到许府，报个姓即可。」
就这么几句，许鳞把他甩上山了。
胡贞愕然片刻，才徐徐起身，向后院去找那个谢颜。
庙后还是那个稍微破败的院子，里边虽然还算整齐，但好几十年没人住的样子。当时他们十来人也在这里借宿一夜，那夜阳忠不知为何悄悄跑出室，又跑到月星庙里头去了。
离这院子几丈时，他便听到一个人在哼着歌曲，并没有歌词，也不是胡贞听过的寥寥几首。
院门半开，胡贞绕过门，忽然一惊。只见谢道人正开开心心地哼着曲子，手里有个拖把似大的毛笔，墙角放着一缸，而他拿着大笔，正在地上画个不亦乐乎。
此时他离门颇近，在胡贞的右侧方的地上刷刷写着字。胡贞看过去，便见到「玉龙港」这三个字竖着写下。
……港？似是个地名……胡贞再观查着整个院子，墨迹渐渐现出条理，他的眉梢不由一挑——这是一个地图。以这个八丈宽，二十丈长的院子为底的地图。
「啊， 小胡，让你久等了。」谢颜向他招呼了一下，「山上只有你我，老夫又不是儒家，不必多礼，过来吧，这墨已干了。」
胡贞来到谢颜那儿，走路中看着地上的图。这个地图以左为北，右为南，从院门一直延伸到主房，只见他走过的地方高山成群，百川交错，处处城池，远方的地面则暗了许多，仿佛被一层薄薄水墨覆盖，墨原上有处处空点，似海上的孤岛。
他来到谢颜所站的位置，也就是在那个「玉海港」标志的南边。谢颜长袖一挥，道：「这就是我们东半天，自神山岱与天地泉至遥遥东海远，老夫按照李国官图画下了天下大势的州郡，及东海的碎星。这第一课，便教你天下地理，免得不知所在。」
胡贞往西看，看到了院门左则画了一座大山，名标了一个「代山」——或者仅是一个「岱」字。其西，在墙角边便是「天地泉」三字，及一个大山湖。又往东看，果然暗区代表海洋，东海上岛屿成群，仿佛天上的星座。胡贞这才真正领会到为何东海又称万星海。在东海中他搜寻了片刻，便看到「碎璃岛」三个字，及更小的「彩璃城」位于碎璃岛的西南部。
此时谢颜将大笔一掷，那笔哐一下落入墨缸。最奇妙的是，没有一滴墨洒出去。随后他近入厢房，取出两柄三尺剑，连带剑鞘，同时道：「听说小胡是剑修，好用剑。老夫年幼时也耍过剑，我们要不来练一练。」他将一柄剑扔向胡贞，后者轻易接住。
「是，师伯。」胡贞当即道，心中却嘀咕：谢颜面目不超过三十五，怎老称自己老夫，一副无比苍老的样子。而且，他没有一丁点仙师的气息。说起许鳞，他虽然看不出这人修为的浅厚，但直觉对他说这人必定是高手，而这个谢道人完全是个凡人。再仙风道骨，还是个凡人。
谢颜示意他往院子的左侧，自己则立于右侧的「海洋」上。胡贞随着走，忽然发现脚下却有两个大字：「金山」。
「也看到了吧，那就是金山郡。此图乃大兴皇朝末期、南山国起前之图，大兴二十一郡二大邑、大张四郡一副国、大李一郡、金国一郡，共成天下。天变后虽然大多遗失，仍有不少名字依旧在用，比如你的金山。
「我右则是大李，远古李征天下，高坐圣祚，可国祖不因而懈，云游外海寻地，以固李家根基，而此岛就是国祖找到之地，成皇室万年之乡，即李朝崩，其人依旧活于梨花岛上。
「梨花岛，乃东海之西极，而今万星夜分割陆与水，如太极图之边际，接招！」
谢颜猛地拔剑，剑尖呼啸寻胡贞的要害，后者不得不接，发现平平无奇的凡人剑招却有一股怪力。谢颜虽是凡人，可剑法却远高于胡贞！
两人空中飞舞，战了数回，又着地。胡贞此次落在陆地的湖中，标作「神湖」的大湖泊。
「千里神湖，帝国之心！上古天下三宗峥嵘，不论上下，便是东海星府、金山欧阳派、及千里湖上的神湖山！前两者不从凡事，后者则从，不得神湖山之认，不得取天下，是其雄矣！南山起义，欲翻王朝，却在关键之时神湖山入战，助大兴灭南国之军！故天下只能分而为二，不复合起。」
谢颜又进攻，胡贞被逼着后退，两人又打了数回，谢颜又讲起胡贞落地处的历史地理，如此在院子内旋转，在渐渐变暗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