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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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忘之过 「下车。」许鳞道,率先起身往车外走去。胡贞跟着,当两人下到街上时,许鳞又开口:「这是小日街。」 「小日街?」 胡贞还在四处张望,看周围路牌店牌各种各样的标志或多或少都有奇怪的外文字,跟他所知道的人语、龙语等截然不同。 「对。这一街,及周围的小区,是山外人氏在李北的居点,这里的『西夷』人民都是远古夕洲人的后裔,已在李住无数年。 「我知道陆地上山外人与本洲人民习俗相远,很小相处,可在李,山外后裔早已视为本郡人,切勿乱言。」 「哦。」胡贞点头,跟着白衣许鳞在街上徐徐行走。那马车早已离去了。 街上西夷人占六七成,中原人则少数,建筑风格混合了传统的南方楼房和西山外的建构。他们行走时有不少人,西夷人在内,都向许鳞颔首,说个「道长好」,胡贞却听不出一丁点外族音调。 他并不知道许鳞师祖要将他带到哪儿去。虽然他说过是个「列车站」,可胡贞哪知道一个「列车」是什么呀,更何况别说列车,此处除了轻轨、私人马车没见到什么车。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后,街边忽然出现一片大草地,草地中有数条蜿蜒小路,路边种了许多大树,有不少人在这炎热的夏天坐在树下聊天,在草中逛。这个大园呈长方形,占了方圆数亩之地,大园中有一小丘,丘上有一座废墟,胡贞却看不清楚废墟是什么。 「这里叫莫忘公园,也是小日街的旧核心。贫道之所以带你来此,是因为此处在历史上有很重要的意义。」 莫忘公园……?胡贞暗想,随许鳞进去,往那座废墟方向走。片刻后,两人来到了这个数十丈宽长的丁字形废墟,今只有石墙底部残留在此,围绕着层层叠叠的碎瓦、破砖、腐木,其余早被无尽岁月抹去了。石砖上草木茂盛,似乎没人管理,给这一片地带来一种荒凉之感。看这废墟的广大,胡贞只能想象它还立起时,是个多么宏大的大殿,突兀傲视周围的小日街,可今日最高处不过六七尺,不知这大殿遭了什么灾难,或者疏忽多长时间,才变成这样子。 许鳞来到丁字形废墟的短侧,胡贞在此见到一个黄铜牌子,牌子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西夷文字,可最上边的牌额上有四个中原字: > 莫忘其过。 「莫忘其过?」胡贞低声对自己道,略微不解。显而易见,莫忘公园之名是从此牌而来的,可何过莫忘之?这他并不知晓。 幸亏有许鳞在此作解,道:「在八九千年前,这座废墟是座教堂。山外人在李郡最重要的教堂。」 「教堂?」胡贞下意识重复了他的话。 许鳞点头:「对,教堂。是日安王国在李北建的,重要性仅次于陆地上小云港的教堂。这里信奉的,却是七神教。」 「七神教!」胡贞惊了一下,猛地转头看着许鳞。谁不知西方七神教之事? 「七神教。所以当神战后,星尊归东海将李国包入其寰,李北的太阳教堂怒毁此堂,并将其所有牧师、神父,甚至东洋主教纷纷绞刑,宣布此废墟永久立于此,让李国人民永远不忘人族七神毁天灭地的大过错。 「日尊毕竟与月尊同家,即使没亲自出手不妨教徒为之拆下七神教遗留的根基。当然他们同样也是西方宗教,神战后可想本郡人对山外人民的敌意,这个行为同样也是向本地人的示好,免得被李国的道宗剿除。」 胡贞呆呆地听着许鳞讲话,讲这一段混乱时期。能想象西夷人此时的困境,一面己神不知何因而攻东洲,不管自己子民连累其中;另一面因此受东洲人民之重歧,感觉自己身处外地,水火不容,又不能返回自己家乡——因为已经没有家乡了。 因此西方太阳教激烈迫害七神教,向他们月尊之徒示好,是理所当然的,否则自己也被推到绝地,不得归回。虽然灰暗陆地信息不通,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民或多或少大概都知道当初并非是雨神宗门最热烈地去剿灭七神余孽,而是与之同乡的太阳教。 「教堂既灭,人心不动,很长时间后还有人们会偷偷跑到这里,深夜中拜人族七神。直到捕快开始巡逻此公园,暗督来往之人,抓了数百信徒。」 「李国要抓他们?」胡贞问道。 「不是李国,皇上并不管子民的信念。」 「那是谁呢?捕快……不是李国衙门的人吗?」 「是的。」许鳞拂尘一挥,细毛在空中飘荡,「是太阳教自己勾结北城衙门,专门抓这些人的。抓住后不送到李国法庭,而是太阳教自己的裁判所。因为敢拜『邪神』而受重罚。」 胡贞犹豫了一会,可按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敢问……敢问何罚?」 许鳞又微笑了一下,可嗓音平静地可怕:「髡发裸身,使于大街,以罪字叱之,容观众骂之,自教堂到市中,使其跪身,七辫罚之之敢拜七位叛神之过,又迫公开背弃七神而释之,否则当场毙命。 「释者多数因此而自尽,少数逃入山,更少数依旧活于小日街,生为贱民,被百姓排斥,被市政忽略,活不了多少年。」 残呀!胡贞只能暗叹,宗教裁判可多残酷。没想到为了自己的生存,太阳教堂会走到这种地步。 「要去见一下太阳教堂吗?」许鳞问道。 「啊?我们能吗?」胡贞还以为太阳教堂仅许西夷人进入,并排斥他们这种月星尊之徒。 「日月星,本为一家,何过之有?」许鳞回答道,同时转身往奥君路大街走去。 胡贞又匆匆跟上,又行于奥君路数百丈,来到了一个几十丈宽长的大广场,广场的别一头是一座大石殿,大小能与那七神教堂的废墟媲美,双角立十丈高塔,中间尖顶屋檐下有个大圆窗,色彩斑斓的琉璃晶勾勒出一轮大烈阳,照耀在无尽的海洋上。两边塔上更小的琉璃窗也呈现出不同太阳教下的圣人仙人,皆以怜悯的目光望向广场的行人。那赤、黄、青反映着真正太阳的光芒,将广场的石砖染成它们的彩色,胡贞见一些小孩在广场上奔跑,从各各色块跳过,欢快无比。 三丈大门开了一缝,许鳞领胡贞往大门走,直接入内。胡贞踌躇了几息,才跨过门槛进去。他对进西夷宗教的圣地很不适应,总觉得自己在犯他人的地盘。金山遥远,西夷人极罕见,故是地之民对太阳教不知多少,谣言无数。 反而许鳞身为李国之民,已视以为常;西夷人并不多,但早已融入李国社会无数千年,太阳教也与月尊、星尊之庙宇并肩而立。 教堂内宁静无比,高穹昏暗,只有太阳的光芒透露过灿烂的琉璃窗点燃了大堂,亮起千彩万色,如至美之晨曦。胡贞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到了对面的祭坛后,那里的巨窗呈现出一个老者的人影: 一身洁白西州古袍,配着一头雪白的散发、雪白的长髯,头上带着金色橄榄冠,背后有一轮金红色太阳,照耀碧绿大地。古铜色脸上皱纹交错,苍老无比,带着一个充满怜悯、疼爱、及一丝傲然的表情。衪跪在大地上,双臂展开,似乎要抱住苍生,保护生灵免受洪天的肆虐。 可最显眼的是,衪身上白袍七处裂开,七道鲜红的伤口还流着血,可古神不见疼痛,不顾巨伤,坚决而立。 原来这就是太阳神,日尊。 日尊是人?龙祖麾下的孤傲太阳君是人族? 胡贞甚为不解,可此时有个人影匆匆靠近,现出一个身穿黑领白衣,近乎光头的老西夷人,正笑吟吟地向许、胡两人走来。许鳞也见到他的,举手行礼。 老西夷人道:「两位道长好,在下是鄙堂的现任神父,阿利斯泰尔·特洛里。未曾见道长光临鄙庙,敢问贵号?」他的口音完全像李国本土人的,胡贞之前所见过的唯一一个西夷人可是司徒建,而司徒建明显不像是他们中州人氏。 许鳞笑道:「见过阿利斯泰尔神父,贫道白翼,老竹村月星庙出师。这是我的徒弟,姓胡名贞,是海外人,不太懂事,神父请别见怪。」 胡贞的脸一下子呆滞。 神父道:「无妨无妨,原来是老竹村贵观的道长啊,久仰大名,欢迎欢迎。我们合唱队的练习十几分钟后左右就要开始了,如果不烦的话,在下可以先介绍一下我家那些大人物。胡小友是首次见过太阳教堂吧。」 「呃——嗯,是的……神父。」胡贞感觉较为尴尬,颇为拘谨地点了下头。 于是神父给他介绍的周围琉璃窗上的圣人,一大堆生语名字从一只耳朵进去,另一只耳朵出来;都是西夷人,只有一个「祁音上人」是个陆地修士,在北兴南山之战中救护无数百姓,传太阳圣旨,而被奉为圣祁音。 当然与受七道巨伤的神相相比,毫不起眼。阿利斯泰尔神父也注意到胡贞之时不时偷看祭坛后大窗的动作,和蔼道:「小友曾见过神否乎?」 胡贞漫漫摇头。 「那我且讲一下吧。我主太阳,保护苍生,祂的圣光让我们存活在大地上,能温养生灵,驱逐邪恶,使我们有希望。祂是独立的,无双的王,万物之父,独镇昼间。虽然云来雨去,暗明循环,时而润,时而旱,烈阳是永恒的,是至上的,故我们太阳之徒,常谓己追随太阳圣光之人。」 此时神父哀叹了一下,颇有感情继续道:「昔日月来往,日霸白昼月养深夜,可今月没,虽有星母护我夜间,并非其域,只能保星洋寥寥之几。我主原自大夕,其宗殿立于希兰山上,那通天的圣山上皆为我主之国,可惜日安教皇,七神之先牧,常施压于我主,使太阳之音为次等。然后那战,主未及出手,七邪却从腐天下凡,斩下其弟,重伤其妹,欲要再行,太祖却已至,伐人母、毁天庭、处七邪。因为无救其弟,又不见人族之亡,太祖七翻苦刑我主,此七伤乃天火之爪七刮圣体,使之常无愈,以永记是过。 「也许胡小友不知,主却有别名,谓承罪之神,替人类受七爪,谢七神灭亲之罪,以让我们人族依旧能活在太祖的天下。」 神父转身向太阳相拜了一下,说了一句祈言。胡、许二人静静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