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泰阴处下
他好心帮了一下同门弟子,却遭到抢劫,被那人——不,那妖劫走自己珍惜的淡水。现在又没水,远处的高山依旧无比遥远。
阳忠花了很长时间才冷静下来,勉强将那妖孽之事抛到脑后,仔细思考自己下来的计划。他没有水,而那水井可要在他背后不知几百里,原路而回并不切实。而往东、西等方向走,不但达不到目的,也未必会对他有什么帮助,所以只能往前了。
「该死的……」他暗骂一声,闷头而行。
接下来的近两旬日子过得很模糊,阳忠失去时间感,他的世间简化到三个点:
太阳好热;要向前走;我特么好渴呀!
阳忠的潜意识在全控制着身体,他的显意已在九天外,不去分析自己的环境。
故某一时感到鞋子一湿,阳忠蓦然一惊,回到现实,发现自己的左脚正踩在一个泥坑里。
然后他的听力也回来的,听到了水冲之声,虽然离他很远但声音很大,唰唰唰,似是一条瀑布。他也闻到了雨刚下完的那般清爽味,进入他鼻子是有湿度的空气,没有任何干燥。
阳忠怔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一片绿洲,左右是沙丘,前方却是无数小湖泊,湖边长棕榈、果树、野草等,有些地方更像沼泽,全是烂泥——阳忠就踩中一片烂泥。而更远处,则是一座万丈高山,一条瀑布如银丝贯穿其碧绿山坡,哗哗而下。几千丈高山坡的绿林突兀破开,露出灰石壁,壁上刻了两行金字:
> 泰阴处下,善然若水。
> 光不镇天,处处凶险。
「到了……」阳忠低声道,刚要沉迷那些金字,却被剧烈的口渴拉回来,让他迫不及待地冲向绿洲的湖泊,欲饮其清水。
通常阳忠是不会乱喝河水湖水的,都要小心煮开方能饮用,可在这种情况下不再顾此事,除非水含毒,他不会生病的。
他来到湖泊边,双手合起捞水而喝,欣然发现此水甚至要比那口井里的还要甜,还要爽,让他浑身充满了新鲜的力气,给他一种又活过来的感觉。
然后阳忠看向那些果树,树上的果子基本都成熟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那种鲜艳的颜色令人不禁垂涎。这次阳忠则更小心点,只摘一个,先咬了一小口。若有毒,很小一点他是能自己排除的,而更烈的阳忠根本不信星府会这样子故意杀自己的弟子。果然到他口中的不仅没毒,也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灰暗陆地上的水果相比来说宛如食炭,海上种植的平凡果仁也没好哪里去。
阳忠并不知这是一种灵果,外面不易买到的一种,是星府为了奖励弟子而专门种在这儿的。
他只吃了两三个,发现自己肚子已饱,食欲全无,便不再去吃了。当然,这不防止他多拿十几个放入储物囊——这才失望地发现,果子一旦进他囊中就开始枯萎,便不能吃了。
天下没那么好的事情。
见绿洲没什么其他的,且空无一人,阳忠将目光重新转向那两行金篆字。
「泰阴处下,其善若水……方才是经过太阳之域,现在要过太阴星之天地?可是为什么后面要说『光不镇天,处处凶险』?难道这在说无月的夜晚?」想着想着,阳忠心里生起一丝惧意,这两行看似普普通通的字在他眼中似乎被阴气缭绕,甚为不祥,而自从来到星海阳忠对任何不祥感有种全新的看待。
深吸一口气,阳忠拔剑,踏向山脚。
不多时他来到了山脚,此处瀑布的哗啦声震耳欲聋,水雾四溅,草木茂盛。阳忠没见到任何道路,但仔细观看周边,却发现在数十丈宽的瀑布后有一条狭长的洞口,形如剑尖。
阳忠立在瀑布池的另一边,静静观看片刻,然后右脚画出弧形,随之法力的清光微微高起,他就向前踩上池面。脚下的清水一下子凝结成冰,成为了一个方圆仅仅三尺的小冰块。他另一脚向岸边一踹,借那股动力向前漂。
若他修为高深点,或者专学了轻功,甚至可以直接在水面上走,但阳忠毕竟只在星海上待了数月,且刚刚正式入门,还没学到这些呢。
靠近瀑布,阳忠感到自己冰船的颠簸开始厉害起来,很快就撑不住了。再望向山洞,估计下距离,阳忠横心,大声一喝,跃向瀑布,刚要触到水面前,劈出一剑,那剑气在瀑布中切开了一缝,让他勉强挤能进去,虽然被溅湿,但好歹没被无数斤水的力量给冲进池里。
落于山洞中,阳忠只见前方一样一片黑暗,见不到出口。他快速跪下向月、星两神做祈祷,然后抓紧剑柄,往前探去。
……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阳忠忽然听到沉雷声。那种声音,对他来说无比熟悉,宛如回到家了。
再往前一段路,阳忠见到光芒,可那光很暗很暗,只能大致看出是山洞的出口,能将远处阴云缭绕的灰天与通体墨黑的大地分别而已。
而那光芒是来自藏在云中的沉雷,连绵不绝,时近而时远,故时亮而时暗。
「原来如此…… 」阳忠喃喃道。如果他想的是对的,这关并不困难——至少,他已经知道如何对待这种环境,但能不能通过是另一个问题。
他右手持着剑,左手掐诀,幻出一个小火球,照亮周边几丈远。他徐徐走出山洞,见前方坡上长着一棵枯木,切掉枯木一枝,将火球放在其上,以此做个火炬,这样子就不需要一直用法力维持着火焰。
然后,他走入黑暗的夜中。
行走中阳忠一直异常警惕,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若有什么不正常的,他就立刻攻击。
幸好的是,走了几个时辰,一直都没听到什么,只有闷雷声、小风声。周围是一片不算密集的树林,阳忠等灰暗陆地的居民还敢过的那种。若树林过于密集,如金山脉谷中,那妖魔藏处众众,能辟则辟,不能辟则烧,不能烧则原路返回,宁不冒这个险。
突然耳朵动了一动,听到了一个树枝被踩断的声音,阳忠毫不犹豫地向侧边劈出一剑,剑上亮火,成一条火弧向前激射。只见那方向无数鲜红的眼睛高起,反映着火光,随后看见一群六七匹黑毛魔狼,正盯着自己。
阳忠心里一凛,剑尖未停,又画出一道法诀,连续攻击。此时火弧已经达到了狼群,魔狼也反应过来,欲要躲开,然有一个不够快,前肢被烧断了。随后那群狼同时向前冲,张牙舞爪欲要吃掉此人,阳忠陷入苦战。
这些狼要比当初许鳞师祖用的傀儡还要强几分,且他同时要对打六个,处境不太妙。可是阳忠也不是没有进步,他一手挥火炬,一手舞剑,施出胡贞的剑法,且以剑为介施出自己的法术。虽然他的剑术依旧不及胡贞,但也不算差了。
苦战百回,阳忠差点被咬到好几次,都是勉强躲开,或者以盾术挡住。暗血四溅,终于最后一匹狼倒下,阳忠得胜。他气喘吁吁,半跪到地,稍微调理了下自己。
「感觉要比家乡更危险……」他心说,同时重新站起,又开始行走,「如果隔三差五都会这样子战,我如何活着离开这里……希望出口不太远吧。」
……
结果每过几个时辰,阳忠会被突袭一次,虽然不如那群狼,但袭击他的妖兽都不弱,阳忠每次都要苦战,且也受了许多小伤。他并不通治疗法术,只会其最简单的一些,故每次受伤,能发挥出的实力就下滑一点,终有一日会像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
唯一的好处是路程中杀死了一头漆毛熊,这种能吃的妖兽他不介意多杀几头,毕竟干完了有肉吃。而那些他未知的妖兽,他根本不敢食。
阳忠这样子走了一旬时间,在无数战争中感觉越来越疲惫。他没有多少时间调理,顶多能抽一两时辰闭目养神,吃点烤肉,但伤势的积累让他的动作越来越迟钝,每一战都比前一战难。
一日,又杀死一群魔狼的阳忠累意重重地向前行,没在想什么,忽然愣住。
前面有一抹火光。
阳忠小心前进,眯眼观看,只见一个人影,衣着兜帽,长相模糊,一手挥着一柄粗剑,一手拿着火炬,四方面八尽皆是妖影。那人已经陷入绝战,且处于下风。
阳忠倒是想去帮忙,但想到上次的经历他不再敢如此草率,只小心观看。
只见那人的处境越来越危险,有一只豹形妖兽成功在他手臂上划出三道爪痕,那人痛呼一声,松开了剑,那胳膊暂时用不了了。
见人到绝境阳忠不再忍了,刚向前冲,只见那人另外一只手在衣兜里摸,取出个小东西,以一种阳忠从未听过的,全陌生的语言喝道:
「要有光!」
轰……一柱灿烂的阳光落下,照耀方圆百丈大地,阳忠不禁伸手挡目,连忙退却,只见前方那人立着,一头长金发飘荡,一副白皙的脸庞,雕刻般的面貌无比严厉,湛蓝双目射出坚韧的光芒。他一手高举,手中拿着一个像太阳的圣徽,口中念念有词。
周围妖兽恐惧嚎叫,或被降下的圣光烧成灰烬,或成功逃出百丈远,不敢再回。
阳忠一惊,西夷人?
没过几息,阳光渐渐消失,那人的胳膊下垂、软弱无力。
他也注意到了阳忠,疲惫地朝他点了下头,以一种不太正确的南方话说道:「见过道友。」
阳忠示出自己的令牌,道:「在下阳忠,道友如何称呼?」
那西夷人也示出自己的令牌,表示都是同门人,「我叫司徒建,前周人氏。没想到在这路上还能见到一位兄弟。」
「司徒兄之前未见过任何人?」阳忠皱眉。
司徒建摇了摇头,「没有,那该死的沙原上空无一人,直到现在才见到兄弟。看来是有缘啊。」
他似乎比较高兴,可阳忠去一直警惕着,冷冷道:「在沙原中,我曾见过一个,也有星府令,他当时近乎死亡,我有半袋水予他喝一口,结果他化为狼妖,把它劫走了。」
「狼妖……」司徒建久久不语,然后展开双臂,表示自己的善意:「反正在下不是妖,是个货真价实的弗利仙人族。」
「弗利仙?」阳忠又听到了一个陌生词。
「啊,」司徒建笑道:「我们西方人虽然居住安洲无数世纪,却一直都以旧国分族。我们卡尔丁村人都是弗利仙裔,因为我们的先祖来自旧弗利仙。我全名是吉安·司徒亚特·勒克莱尔。」见阳忠茫然,他很快附加道:「名字比较长,所以就叫我司徒建就可以了。」
见司徒建没有恶意,阳忠稍微放心,但心中依旧有戒备,保持一定的距离。灰暗陆地大体很排外西夷人,都知道是西夷诸国因欲征中原万州而毁天灭地,阳忠也不免受到影响,可因为金山片从未有过多少西夷人居住,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刻板印象。
阳忠看了眼他手中的太阳圣徽,问道:「你信奉日尊?」
见阳忠没有恶意,司徒建也放心了许多,其实他更怕阳忠会翻脸,因为从小他们就被教导,他们西方人不是此地来的,跟本地人不同,如果不需要,最好不要与本地人交往,会受到歧视。这也并不是错的观点,因为「前周」片的人跟他们西夷人相处地确实不太好。
司徒建笑了,「正是,在下是追随太阳圣光的侍者。兄弟想必是月祖之信徒吧。」见阳忠点头,他又道:「日月星都是一家,你我也都是兄弟。要么……如果阳兄不在意的话,我们可以同行一段路,至少通过此关。」
这话让阳忠沉吟了许久,掂量着利弊,但最终还是说道:「好啊。」